站在远处听的任洛年也随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一片藤蔓类的草,中间有一个凹下去的地方,像是被人踩塌的。
“不过虽说那天晚上这个雨把地上的痕迹冲掉了,它也有好处,要不是这大风把草吹开,第二天早上那个路过的人也发现不了这里面丢了个人。”
任洛年一只手撑着旁边的行李箱一边听一边面无表情地想象着那天晚上暴雨中发生的事。
等看见他们差不多已经说完,她才站直身子准备往前走。还没迈出步就听见有个人唏嘘道:“唉,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女儿今年才上大学,不知道家里人怎么办?”
怎么办?一个家里少了一个天天酗酒发疯的人才好办。任洛年在心里冷冷地哼笑了一声。
听见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的声音,这一群人都看见往这边走来的任洛年。
认出她的人愣了一下,迎上前去,表情都透露着怜悯和同情:“小年啊,你是专门从学校回来的吧。节哀顺变,先回家去看看你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们这些街坊邻居说,放心开口。”
任洛年没说话,微抿着唇,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潭死水,听完只是点点头,随即继续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去。
围在一起的人们看着她平淡的反应,像只是得知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死讯,心里有些纳闷地看着她拖着行李箱的背影。
门没关,任洛年还在远处就能看见透过敞开的大门看见江萍坐在木桌前。即使隔着一些距离也能感受她身上那种萎靡不振的颓丧气息。
直到任洛年走进门她也没转头看她一眼。任洛年从她面前经过时发现她只是盯着挂在对面的遗照。
她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往屋里走时,江萍突然对着她的背影说:“现在你高兴了吧。”
她发丝散乱,眼神都透着恨意,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质问。
骤然听见这句话,任洛年有些难以置信地顿在原地,她垂下头闭了闭眼,皱紧眉转过头看着江萍:“你说什么?”
一时难以接受这句话,像是在求证一般她再次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江萍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开口:“他死了你不高兴吗?你不是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吗?”
如果说刚才任洛年还可以骗自己江萍是悲伤过度说的胡话,现在这句话就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一瞬间,她感觉负面情绪蔓延到全身,眼眶温热了起来,浑身都在战栗。
她用尽最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让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我不该高兴吗?”
江萍情绪很激动,转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任洛年:“你爸死了你这么高兴,你高兴什么?”
任洛年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些年发生的任何事情明明江萍心里都清楚,但是现在还能对着本应是受害者的她说出这种话。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她们的母女关系里面出现了一个很陌生又突兀的词,背叛。
她看着江萍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像是再一次妥协,语气平静:“我不是从学校赶回来跟你争这个的,随你怎么想。”
但是江萍看起来并不打算绕过这个话题,她站起身从茶几的柜子里拿了一个破旧的本子,看起来像是小学生写作业的方格本。在任洛年的目光中手有些颤抖地翻开,指着一页给任洛年看。
“这些都是你爸之前去南边打工的时候记的帐,每个月自己只留几十块钱,其他的钱全部寄回来,就是他一次次寄回来的钱给你买的奶粉。”
“他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就这样在那个连床都没有的工地待了几年才把你养大。”
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抹着纵横满脸的眼泪。
“不管怎么说,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你就这么恨他?恨到离家之前还要专门给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给你说了很多遍,他是生病了,自己也控制不了,不是故意要那样对你的。你自己想想,你是他的女儿,他伤害你有什么好处?”
这些话任洛年这些年听了无数遍,好像被折磨这么久的她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本子,随即垂眼把目光放在质问她的江萍身上。
“我很感谢他,但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说完继续任由江萍把情绪发在她身上,没再开口。等看江萍差不多情绪稳定下来了,她又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帮忙操办后续的事。
在这个家里,她从来不会跟他们计较对错。并不是觉得他们是父母所以说的都是对的,而是心里非常清楚观念这个东西很难改变,他们永远不会反思,永远自以为是,她只是懒得计较。
这不是退步,是放弃,放弃了跟他们和解,甚至可以说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就像她跟任全说的永远不会原谅他这句话不是为了发泄自己一时的不满来刺激他,或是换取他的愧疚,这只是她的真实想法。
至于他们给自己造成的伤害,说原谅做不到,说忘记也不可能。
任洛年对这个家庭最大的报复就是成为有缺陷的自己,自卑又自负,敏感又脆弱。有时候她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即使已经到了远离他们的地方生活,她的身上还是带着烙印,从此变成一个失去爱与被爱能力的人,漫无目的又毫无希望地活着。
………
任洛年醒来之后听见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勉强睁开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从她睡着到现在居然才过了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