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荀少琛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程方摊摊手,说:“那这谁知道呢?我是尽力了的,但也得看她本人愿不愿意醒过来不是?”
荀少琛眼色沉沉地看着谢锦依。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由不得她,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听话。
外面的山林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营地条件有限,谢锦依伤势太重,在驻地始终是不方便的,如今她开始有起色,荀少琛便打算换个地方让她养伤。
他朝程方道:“过两日楚军拔营,先生便随我们一道转移吧。”
*
谢锦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也许不止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一时是重锐轻浮不正经的捉弄,一时又是他专注地用竹丝编小兔子,一时是楚行宫里他叼着根草靠在笼子边,一时又是他缚着双眼立于纷飞战火中……
无数片段纷纷扬扬,像碎片一样在她周围卷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一片黑暗,唯有这些碎片散发着温柔又明亮的光芒,轻轻地包裹着她。
上面的每一个瞬间,都让她移不开眼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就是她和重锐的前世。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从前她在千机营被重锐捉弄,她是哭着跑开了,重锐是专门问了营里的老将,要如何哄小孩儿。
那老将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他家里都是些小兔崽子,还要哄?少挨揍已经是很好了!
于是重锐又跑去营地外面,走到一群在玩耍的几岁小孩旁边,背着手装作经过,来回走了几趟,伸着脖子往里看。
他看到他们在拿着个草蟋蟀在玩,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直奔回营地。
那时她正躲在一个草垛旁,拿着从楚国带出来的草蜻蜓掉眼泪,重锐就是这个时候直接抢了她的草蜻蜓,三两下拆散了。
她连生气都来不及,整个人都是懵的,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人做的事——这个人怎么总是逮着她欺负?做将军的不应该很忙吗?他怎么成天都这么闲?
然后,就在她终于反应过来要生气的时候,重锐已经飞快地重新将草条织成一只兔子了——那速度,比楚宫里任何一个为她做小玩意儿的匠人都要快!
这燕国怎么回事!竟然找个匠人做将军吗?
……
谢锦依看着光影中的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原来是那般模样的。她伸出手,轻轻地朝那光影碰去,指尖触到的瞬间,光影破碎,又慢慢重新凝聚了起来,显现的却是这一世的场景了。
一时是他戴着斗笠喊她小姐的模样,一时又是他在漫天孔明灯下深情专注的轻吻……
谢锦依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不知疲惫,不舍离去,看着忍不住笑,可内心却始终像是有个空洞一样,光影带来的快乐源源不断也无法填满那空洞。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猛然发现,这无数光影中是她和重锐的过去,可此时此刻,这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哪里?
重锐呢?
重锐去哪里了?
“重锐——”
她终于冲出光影的包围,却只见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的声音出去后连半点回响都没有。
如梦似幻的光影仍在身后,她回过头,那些被她冲散的光影,散作漫天星光。
渐渐地,它们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悬崖,白雾。
男人与她错手而过,然后急速下坠。
那双琥珀瞳仁里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来得及化为无声的一句口型——
谢锦依,活下去。
……
谢锦依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