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肖家小院里,雪从夜空上静静地飘落,冯心兰呆呆地坐在圆木上,已经成了个雪人。三个儿子从西厢房走出来,默默地坐在母亲身旁。
德豹哭着说:“妈,回屋吧,别冻坏了,求求你。”
冯心兰摸着儿子的头,还是不说一句话。儿子们哭劝着说:“妈,回去吧,回去吧……”
肖长功端坐在餐桌前,显然他一宿没睡。
冯心兰从里屋走了过来,轻声地说:“他爸,咱们上厂里吧,怎么处置,我听厂子的。”
雪停了,两个人默默地在街上走着,还是走走停停,保持着一段距离。
工人们围坐在一起开班前会,批判冯心兰。包科长也来了。
肖长功领着冯心兰走进车间,冯心兰始终低着头。大家各怀心情看着她。
冯心兰扑通一声跪下了。
谷主任敲着铁管子喊:“开会,开会了!”
杨老三赶忙搀扶起冯心兰:“心兰,这双腿只能给爹娘跪,不能给别人跪!”
一时间,车间里静静的,只有鼓风机响着。
突然,陆小梅走出来:“我来说几句。”
大伙冷冷地看着她。陆小梅大声地说:“大家都知道,我和冯师傅平常处得不错,不错归不错,大是大非面前我立场一定要站稳,经得起党的考验。”
小环子和胡大姐窃窃私语道:“到底是积极分子。”
斜眼看看陆小梅,胡大姐说:“你还不知道啊?填表了,得好好表现。”
陆小梅义正词严
地说:“家里再怎么困难,再怎么需要,咱们也不能盗窃国家的财产。为什么?因为咱们是国家的主人,偷工厂就是偷咱自己。”
几个姐妹点头称是:“对,不管怎么说,偷盗是不对的!”
陆小梅说:“她这是给我们工人阶级脸上抹黑!我就说这些,说得不对,大家帮助,完了。”
谷主任气得浑身直抖说:“我说说吧。冯师傅,你是我平常最信赖的人,可你今天干的事让我痛心啊,我,我……”
说着捂着心口,晕厥过去。
包科长赶紧扶住他:“老谷,你别激动。”
鼓风机在嗡嗡地响着。
杨老三站起来:“我说两句吧。我还是那句话,谁家的公鸡棒子不打个鸣?谁家的母鸡不下个谎蛋?冯师傅做的这件事,是欠了点火候。可什么事都有个前因后果,冯师傅为什么做出了这件事?要我说啊肖长功,你也有责任!”
说完大伙一愣。
肖长功闭上眼睛。
杨老三高声地说:“大伙都说说,心兰是个什么样的人,谁心里没有个数?这两年,谁不挨饿?干过偷鸡摸狗事的人还少吗?可心兰干过一件吗?没有,不但没有,她还少帮助大伙了吗?小环子,你说说,光午饭,她接济了你多少?”
小环子哭着说:“冯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杨老三道:“我把实情说说吧。大家都知道,德龙要结婚了,女方逼着要块表,邪了门儿了,非要块欧米伽
不可,那得多少钱啊?肖长功这个人我知道,再难的事他也放不出个屁来,拿不出这笔钱来,没有钱倒借一下啊?可他,梗梗着个脖子不说熊话,硬挺。心兰有什么办法?被逼无奈走了这条道。大伙说说………”
回头一看,肖长功坐在那里还是闭着眼睛。杨老三越说越火:“肖长功,你不个爷们儿,你是个孬种!我说的都是实情!冯心兰是谁?是跟你吃糠咽菜的老婆,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侍候你们老肖家一大家子熨熨帖帖的,为了这么点事,你要把她逼到绝路上吗?”
肖长功闭着眼睛听着,泪水缓缓地顺着眼角淌下来。
杨老三又说:“冯师傅,下面我得说说你了,肖长功做得不对,把家里一摊子事都扑到你的头上,你也做得不对,女方家里没有表就不结婚,不结就不结呗,怎么儿子一绝食你就心软了呢?有你这样当妈的吗?什么事都由着孩子,你就不能下下狠心,不管不问吗?”
其中一个工人说:“杨师傅,你不能这么说话,哪个当妈的能狠下心来!”
杨老三道:“我就能狠下心来,惯他妈的一身穷毛病,就是不给他买,能怎么着?他绝食?他跳海上吊才好呢,死了才好呢,权当没养这个儿子!”
另一个工人说:“说得轻巧,轮到你试试!”
杨老三说:“冯师傅,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冯心兰抬起泪眼看
着他。杨老三问:“你的手怎么坏了?”
冯心兰说:“我在偷铜阀的前天晚上烫了。”
杨老三问:“怎么烫的?”
冯心兰说:“我心里不好受,把手伸进开水锅里……”
杨老三瞪大了眼睛问:“你把手伸进开水锅里?”
冯心兰点点头说:“嗯。”
杨老三问:“为什么伸进开水锅里?你的手不烫秃噜皮了吗?”
冯心兰低声地说:“我想把手烫坏,就不敢偷厂里的东西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