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着头,站姿不自觉带出些舞蹈的架势,笑容是自内心的,仿佛能飘上晴空一般无忧无虑。
周未的视线移到养母身上,她穿碎花连衣裙,型有些过时,也不化妆,同样笑得灿烂,嘴角勾起的弧度和黄栀子的确相似,也是小巧的巴掌脸。
“像吧?”
黄栀子很得意,灌下一大口酒。
周未把手机还她,心里想的却是其他困惑,人和人之间的相似度可能从o到1oo逐渐过渡,孩子可能百分百像父母,也可能像七八分或四五分,但亲子鉴定的结论不是这样的……要么是o,要么是1。
“你回了四川,还和养父母有联系吧?”
他想那应该是一个很激烈的故事,养女被亲生父母寻回,好像电视里播过类似的纪录片,大人们挥拳呼喝阻止解救民警执法,孩子哭嚎不愿离开。
错位的亲情如同一部人间惨剧,谁都看似没有大错,但谁都受到了酷刑责罚。
周未不是伸手揭人疮疤的人,是以问出这句他有些后悔。
倒是黄栀子没太所谓,好像已经做好讲完整个故事的准备。
“没了,我十五那年回到亲妈那边,是因为小一年前养父母单位大巴在旅游途中翻进河里,一车人死了五个,其中就有他俩。”
黄栀子吸了下鼻子,鼻尖和眼眶红,像是给花甲辣的,她抽纸擦鼻涕,歉意地笑笑:“好倒霉的,那车载了……然后我未成年,也没亲属领养,就暂时转到福利院。”
周未一直安静地听她说。
“办手续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爸妈花钱买的。虽说他们买婴孩也有错,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但我不怨他们,就是觉得如果没出事儿,我们一家三口一直过下去也挺好,永远都不知道最好。”
“然后,街道和福利院还有警察都认为如果能找到我亲生父母,把我交还给他们才是最好的……老天不长眼,还真给他们找到了!”
周未给啤酒呛了下,这姑娘敢说敢做,拿闹鬼音效给亲妈当个性铃声就算了,什么叫做老天不长眼。
“哈哈,”
黄栀子对自己语出惊人的效果很满意,居然还能笑出来:“真的,我在我爸妈那里过得太正常了,刚回去不太适应。”
“我亲妈,”
她特意强调是亲妈,非得多加这个字来表明关系、提醒自己:“给她男人生了两个闺女,我姐、我。她男人重男轻女,非要生儿子不可,所以我没满月那人渣就跑了。可能是觉得再一再二不再三。”
“抛妻弃女?不不不,他俩没扯证,说是只有生出儿子来才肯扯证……我靠,就这也有女人肯给他生!”
“然后她一个人拖着俩油瓶,自然不好过,要做工养我们,只能让我姐看着我。我姐为了看孩子晚上一年学,结果还是把我看丢了,亲妈给她好顿打,现在背上还有疤。”
“要是我爸妈没死,我肯定死也不肯回去的。”
“那会儿我姐早大了,工作赚钱,但架不住她赌。她输掉我姐的工资,把我爸妈留给我的钱也拿去输了,我气得疯,想和她拼命。她从厨房拎了菜刀给我,让我砍死她……”
“你见过让自己女儿当杀人犯的亲妈吗?肯定没见过——”
“她说她也后悔,她不是人,但是戒不掉了,只能一死百了。”
黄栀子捡了凉透的花甲丢进嘴里,嚼了满口花椒的苦涩:“跟拍电影似的,你们有钱人家里是权谋宅斗片,我们这种应该算……纪实伤痕片?”
“其实我搞不懂为什么三个女人也能折腾出一部伦理大戏来,就算又穷又惨,总能想出办法把日子过好起来,我是不认命的。”
“我姐因为把我弄丢的事儿给她压着骂了小半辈子,但我想我应该感谢我姐,不然那十四年好日子也没得过!”
周未丢了支烟过去,黄栀子跟他一块儿抽,不是手的样子。
“现在她有病,没以前能折腾了,既然我姐愿意看着她,我就想给她治一下,说不定还能有个消停的晚年,我也算还她生身之恩了。”
周未点点头,都说感情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但这世间的确有只能用钱偿还的感情,给不出更多别的什么。
俩人吃吃喝喝到半夜,好像并没吃进什么,胃里又都沉甸甸的。
茶几上杯盘狼藉,周未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花生屑和烟灰,去玄关摘大衣。
“去哪儿?”
“我家猫还没夜宵,怕它饿着。”
黄栀子仰在茶几和沙的缝隙中间,被水晶吊灯晃了满眼亮晶晶,她没想到周未很快又转回来。
没有蒋孝期的蒋孝期家,实在太安静了,周未把小七踹在怀里抱过来:“晚上给它画张画。你早点睡吧,这些明天叫钟点工收拾。”
“诶对了,”
黄栀子从地上诈尸起来:“蒋哥给我转了物业的短信,说附近改造线路,明晚十二点到凌晨五点停电,让我去买应急灯……半夜停电为什么要买应急灯?”
周未脸上绽出一抹笑,心里好像也有什么绽放开来,莫名连话音都软下来:“大概,觉得我需要熬夜复习吧。”
“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补习老师痛下杀手这位还一脸受用不尽的幸福感,这是什么抖喵症候?
黄栀子挠头,眼看周未亲崽子似的抱着猫下楼走去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