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冗长地吐了口气,昏昏沉沉睡过去。
半夜时分,嗓子里是火烧火燎地疼,手背也是。她撑着身子下床,想找些水喝,只觉得眼前恍恍惚惚,整个人都站不稳,登时晕了过去。
知春亭的院子格外亮堂,来来回回地脚步声在回廊下听得清晰又杂乱。
沈约还没有歇下,他站着阁楼望着知春亭的方向,那里升起灯火。门外有声音响起:“主子。”
“何事?”
“知春亭的华夫人晕过去了,隗儿过来让我问问,能不能将水榭的郎中请去瞧瞧?”
充玮道。
今晚所有的郎中都在水榭当差!
华歆浑身滚烫,像是架在火上烤一样,全身上下难受地紧。迷迷糊糊中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额头上,耳边是嘈杂的声响,只是听不清楚说什麽。
有苦涩的东西灌入口中,她眉头紧蹙,薄唇紧闭。
“夫人,喝了药才能好。”
华歆摇摇头,被刚才的什麽东西呛到,不停地咳嗽着。
隗儿试图再多喂一口:“夫人不喝药,高热怎麽退的下去,若是这样烧,人都要烧坏了。”
华歆依旧紧闭着唇,不愿在喝。脖子那里有温热的液体划过,隗儿小心翼翼为她擦着。
沈约眉头紧蹙,淡声道:“还有别的方法吗?”
郎中沉思道:“用冰的帕子擦拭颈部,额头和手心试试。”
沈约朝后吩咐:“去弄些冰来。”
昏昏沉沉中,华歆感到有冰凉的东西流窜到手心,脚心,耳后和额头,整个人舒服多了,她慢慢睡了过去。
睡梦中却很不安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为了见聂舒柔,在雨中站了一整天,聂舒柔丝毫不理会。她想问问聂舒柔为什麽这麽对她,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直到天渐渐黑沉下去,她颤巍巍地回去病倒,聂舒柔也没有来看过她。
每次生病的时候,越是沉重的回忆越是扑面而来,充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身上好痛,手也好痛,心口也好疼,眼前是聂舒柔冷若冰霜的脸,明明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却是她无法靠近的存在。
幼年时,她跟世家小姐在一起玩,总是羡慕其他小姐能跟在母亲身后,拽着母亲的衣服跑来跑去,像个小尾巴一样。
尽管阿爹对她很宠溺,她还是打心底羡慕别人。
“阿娘,我好想你”
嗓子像是被人钳住了一样,有许多想说却不能说的话,有许多想要却得不到爱护,那点藏匿于心的疼,总是不经意间就会跑出来,一层一层撕掉她的僞装和假坚强。
尽管聂舒柔并不像个母亲,可她还是会思念,每每想起聂舒柔,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她支支吾吾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隗儿惊诧道:“夫人,你怎麽了?别吓我。”
华歆什麽也听不到,只能看见聂舒柔在窗下读这样的一段诗词,她紧闭眼睛带着哭腔道:“阿娘”
隗儿朝郎中道:“我家夫人到底怎麽了?明明刚才好些了。”
郎中慌忙把着脉,沉了会道:“夫人脉浮而紧,是风寒外侵所致,除此之外肝郁气滞,忧思忧虑,致高热反複,还是要喝药,这高热才能退下去。”
“为什麽会着风寒?”
听着郎中的话,沈约凛声问。
隗儿哭出声:“夫人自从来到府上,虽然表面看着没什麽,但是她不习惯,饭也吃的少,最长待的就是院子里。加上大小姐和姬夫人总是找夫人麻烦,前些日子还因为衣料的事,罚夫人站在雨里,大小姐又让夫人抄佛经,满满小一箱子让三天抄完,华夫人便没怎麽睡,奴婢总觉得她是要生病的,可没想到这麽厉害。”
“药碗给我。”
恍惚中一股苦涩的液体又灌入口,华歆只觉得好苦,拧着眉抵触。她试图挣扎,就是不肯喝下去,以至于药汁顺着唇角流入脖颈。
沈约拿着帕子垫在她的脖颈那里,一点一点喂道:“把药喝了,才能继续念《赤壁赋》。”
华歆听不清他说什麽,但是她听到了赤壁赋。微微张嘴,那药顺着喉咙滑了进去。一勺一勺,直到喝完。
她重新躺在云被里,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说着不着边际的梦话。
隗儿守在边上,替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想着华夫人从进府后经历的种种,眼眶一红道:“说句不怕主子生气的话,华夫人她并不适合后宅的生活。后宅中,哪个是好相与的,且人多嘴杂,平日里说什麽的都有。华夫人性子纯净,为人又善良,尽管她已经很小心翼翼了,还是被挑毛病。”
沈约半擡着眸子,面无表情。
隗儿颇有些抱不平道:“主子向来不喜欢外面的人,依奴婢看华夫人也未必是心甘情愿来府上的。主子眼里只有姬夫人,没有华夫人,那主子将华夫人留下来做什麽,平白让他们糟蹋。宴会上姬夫人见不得血腥,主子看得清楚,可曾注意到华夫人手上先划了一个大口子。”
她提着一口气继续道:“就算主子生气,怎麽惩治我,我都要说,华夫人自从来到府上,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了什麽,说错了什麽,就这样还是惹得其他人不快。她在这府上孤立无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们来找茬,她就只能受着,委屈了也不能跟谁说,什麽都憋在心里,怎麽能不生病?那天主子亲眼所见,夫人回来的晚了,就被关在门外,若不是主子赶回来,恐怕华夫人就要在外面过夜了,府上的人根本就不将华夫人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