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微微涩然,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亮面羽绒服的少年快步经过桌边,随即又倒退三步,低头看了眼,随即热情搭上吴迩的肩膀喊了声,“嗳,吴老师!”
吴迩放下筷子以拳头撞了下少年肩膀以示招呼,少年乐呵呵笑起来,没注意到坐在吴迩对面的阮语,转身从早餐店抽屉里抽了两张纸钞,又回过头笑着喊:“你好久没来了,不过我现在可毕业了啊,来我家吃早饭记得付钱!”
少年嗓音洪量,抓起钥匙骑上电动车呼啸而去,丝毫不觉自己随口的玩笑给人留下一室的尴尬。
还是那位沉默寡言的老板拿着杆面棍走过来,带着憨厚的笑意与歉意往桌上多放了一屉小汤包,揉着身上沾满面粉的围裙,满布折子的脸面满是诚恳的歉意,“真是对不住啊,吴老师,你也知道我那儿子说话永远不过脑,请别跟他计较,他能考上大学,完全是您的功劳,就您不计较我们家的环境,肯免费教他,那些早餐根本不算什么,您要愿意,吃一辈子也行。”
“没事。”
吴迩口气温和,将汤包蒸笼推到阮语手边的同时,对她清浅一笑,“当时手头紧,确实承蒙您照顾了。”
食不下咽四个字在阮语身上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实践得如此彻底。
方才一番话拼拼凑凑后她也猜出了一二,在老板离开后,她紧紧皱着眉,把嘴里的食物慢慢咀嚼后吞下肚,食物经过食道落入胃里,她却感觉到身体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牢牢扯住,揪得酸疼,连吞咽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吴迩跟老板寒暄完,回头就看到小姑娘安静低头在喝豆浆,却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抬起胳膊来抹眼睛。
她皮肤白皙,情绪有波动时就容易泛红,好比现在,她以为没人知道,可是鼻尖的红早就蔓延到耳边,偷偷泄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他不作声咬了一口包子,也不说话,在看到那一颗一颗金豆子掉入豆浆里时,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揉揉她冰凉的小脸,“别哭了,不是什么悲惨的事,我当家教换了整整一年的早餐挺划算,你要是把这碗花钱买的甜豆浆哭成咸豆浆才冤枉。”
她吸了吸一翕一合的鼻子,用手背抹脸,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可是笑却始终没进入眼睛,只是凝固在嘴角。
这些年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甚至她都不知道这几年他以什么维生。
见不到面的时候,她还能安慰自己,强大如他,没有过不去的坎。
可是当确实见到面,她有千千万万的问题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甚至不敢问起。
他不是会把苦难摆在嘴上的男人,早在遇见她之前,他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看过世间的无情,于是才能如大海,容纳这个世界对他的无情残忍,将难以承受的失望和痛苦隐没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
但就如此,此刻这双眼睛里的感情却依旧温热而直接,坦率得像是从没受过伤害一样。
她低头喝完豆浆,却在自己的甜豆浆里,尝到了咸味跟苦味。
饭后吴迩问她有没有想去哪走走,她摇摇头,只问了野良的下落。
他似乎有了片刻犹豫,可是很快又将那犹豫收拾妥当,只在车流如织的马路上握住她手的同时,偏头问她:“那么,介意跟我回家吗?”
她蓦地抬起头,看到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划过他漆黑的眼眸。
没想过几经反转,野良最后竟然是跟吴迩住在了一块儿。
他们离开商店街的腹地,转个身就直接往老城区的方向走。
当年说要拆迁的老房子到现在还屹立不摇,倒是一旁的空地都已经开始挖地基盖高楼。
新旧交接的风景里混合着灰尘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她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吴迩见了随即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在她脖子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最后掩住她口鼻,他语气里都是柔软的关切,“最近空污严重,捂着会好一些。”
灰色的围巾已经有些年头,混着尘土与茶树清香,她忍不住把脸往里头埋得更深,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而不好意思了一下。
“我会洗干净再还你。”
他笑了下,伸手刮过她粉粉的小脸蛋,“那就不必了,我喜欢自己女朋友的味道。”
被这么不经意一撩,她只在原地怔怔立着,心莫名跳的飞快
慢了几秒才小跑着过去跟上。
早餐店在商店街头,他们一路往尾端走,慢慢走进她以前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老城区。
六楼高的居民楼斑驳老旧,外墙有藤蔓蔓延,只是时处冬天,藤蔓上的绿早已暗沈,清楚衬托出这幢楼的斑斑岁月,好在天空很蓝,云也很白,老旧中有新气象。
老旧的小区里,楼梯间的音控灯已经处于踏破铁鞋都不会亮起的那种。
打开门,屋内与外头的破旧倒是两个世界。
吴迩的租屋处简单明了,装修新颖,客厅里只有一张懒人沙发跟茶几,更显眼的是占据大半个客厅的落地书柜跟工作区。
屋内因为有暖气,温暖如春,内外的温差太大,玻璃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雾。
这里跟吴迩在辣条那里的小租屋处明显的不同,有了完完整整的独立跟隐私,从阳台上迎风飘散的衣物,以及他随意丢放在沙发上的居家短裤,都让她意识到,这里有一个男人阳刚、凌乱的炙热气息。
脚边在她发愣时突然被放下一双小巧的棉布拖鞋,她低头看,吴迩已经将剪开的标签跟塑料袋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