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那名母亲不断回头,弯曲着双手拇指不住往下点,像是两个胖胖的小孩在朝她鞠躬。
她笑着挥手回应,甚至学着小孩跳两下,逗得小男孩咯咯笑。
因为身处曼哈顿最热闹的唐人街,身旁往来的华人面孔特别多,那名母亲娇小的身影与她的中国手语常常让阮语在恍惚间想起田言。
想这么些年过去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申请上人工耳蜗的补助,不知道她语训到什么程度了,能否发出正确的音节,能否喊出自己想喊的名字了?
偶尔她还会想起吴迩,想他手语还是打得那么快那么漂亮吗?
想他一切还好吗?
想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她?
留给他的那一张银行卡一次都没有动用的讯息通知,一开始她还抱持着一点念想,后来从方媛口中才知道,他直接拿去银行通报了挂失。
她想,也许对他而言,她就跟那张卡片一样,物归原主后,也就不用再牵挂。
回到日租房,成琳已经带着大包小包从华人超市买来的火锅底料塞入房间里不怎么大的冰箱里。
推开门,成琳已经端了一口锅,反客为主在吆喝大家吃饭。
屋子里聚集了左邻右舍的华人,大家分别来自澳门、香港跟新加坡,对着火锅有着相同的情节。
一口鸳鸯锅摆上卡式炉,闽南语、客家话、粤语、普通话再也没有隔阂。
只有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念家,这是在异乡过了几个春节后才会有的感触。
为什么西方世界的唐人街里的过年气氛总是这么热闹夸张?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一阵锣鼓喧嚣后,一锅乱炖的食物下肚,嘴里哗啦啦一串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消停后一同趴在窗边听外头鞭炮声隆隆,就暂时把异乡生活的思乡给填满。
饭后方媛来了电话,她跟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母亲说了新年快乐,同时再一次申明没毕业前不打算回国的打算。
这几年她是真的很拼,别人的假日,她学习,别人的节日,她也学习,别人亲亲我我,她还是学习。
别人问她干啥拼命,富家女跟人争取什么奖学金,她也是一本正经回,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令我找到生命的意义。
此话不假。
她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学得一技之长,拿到了立命的根本,然后,回到有他的城市。
吃饱喝足大家都倦了,一个个跟葛优一样懒洋洋摊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盹儿的打盹儿,打电话跟家里人拜年的拜年。
这是华人专属的节日,自然有华人特有的仪式。
成琳开了几小时的车来一趟,怎么肯善罢甘休,加上又是热闹的农历年,提议去楼下的酒吧喝杯酒,打场球。
结果大伙儿饱后困,附和的只有长期失眠的阮语。
除夕夜的法拉盛绝对是全纽约华人密度最高的地方,楼下酒吧里一位难求,但是阮语这一年多来跟着听力中心的学长姐来过很多次,甚至店老板家那位来自台湾带着助听器的老奶奶都是她打球的好伙伴,没可能在除夕夜搞不到一个空位。
果然一推门,体格壮硕的店老板一看她出现在门口,酒吧老板立马高举双手吆喝起来,“各位,胜利女神来了,大家注意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