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聿说:“好心人应该眼睁睁看着你掉进特维莱喷泉,成为许愿池里的王八。”
景祎说:“那我掉下去之前一定先许个愿,让老天降道雷劈死你。”
李多聿赞同点头:“听我的,从喷泉广场出发,步行十分钟到罗马万神殿,那里有个朱庇特,你让他走,你坐那。”
景祎笑眯眯地威胁:“李多聿趁我没给你下毒之前,最好嘴巴甜一点。”
“作为一个女孩子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好的,我会温柔地给你下粉色的毒药。”
程澍礼坐在中间,低头挠了下眉毛,自动屏蔽两人聒噪的声音。
从小学三人认识以后,程澍礼就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每次凑到一块,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合就翻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他们可能会互相给对方下毒,然后定期交换解药,趁着见面的功夫相爱。
撩拨完景祎几句后,李多聿心情万分舒畅,最后一点良知促使他靠过来,一把揽住程澍礼的肩膀,拍了拍宽慰道:“有啥事儿你说出来,总有办法解决。”
大概仗着生病为所欲为,程澍礼还真就问了:“怎么招鬼?”
李多聿当他是脑子烧糊涂了,跟着插科打诨:“做点亏心事儿?”
程澍礼:“比如呢?”
李多聿看向正对着镜子补妆的景祎,唇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他眼里满满的柔情蜜意,声音柔的快要滴出水来:“我爱你。”
景祎往后捋一把头发,义正严辞:“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
李多聿肆无忌惮地大笑,接着他从手边拿起一个红色盒子,放到程澍礼手里:“给你补个生日礼物。”
在来的路上,景祎就已经替程澍礼将李多聿谴责了一万遍了。
一座精致剔透的玻璃奖杯,在阳光下一照,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奖杯的正中央,镌刻着“最佳科研精神奖”
。
以前李多聿也送过一些恶趣味没营养的生日礼物,程澍礼都没什么情感起伏,轻描淡写地收下,唯独这次,看见那几个字时,周围世界静止下来。
他的心脏仿佛又被坚硬的针重重刺了一下,无法言说的情绪席卷他的神经,他又一次想起那个因为生气消失许久的人。
哦不,活生生的女鬼。
看了几秒,程澍礼喉结滑动一下,他拎起薄毯,拿起奖杯站起来:“吃饭吗?”
饭是阿尧在他睡前送过来的,他没胃口就没动,但是点了线香在旁边。
景祎回头:“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
程澍礼走进屋内,留给两人一个无言的背影。
景祎转回来,疑惑而担忧地看向李多聿,李多聿耸下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懂。
荒山后岭,棠又又无所事事地在树林间穿梭,从这棵树到那棵树,找了个视野还算开阔的地方,望着远处的几户人家,将自己一整个放空。
发呆的间隙,她突然听见几声小小的、细微而隐痛的嘤咛。
像是有所感应,棠又又猛地坐直起来,眼神迅速在杂乱的草丛间搜寻,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深沟里,她赶紧飘过去,果真在那里看见一二三四五六。
六只小狗不知摸了多久才跑到这里来,个个灰头土脸,原本光滑柔顺的毛发打结裹在一起,粘满了苍耳和鬼针草,但即便如此,它们在看见棠又又后,顿时欢欣鼓舞起来,蹦跳着跑到她面前。
跑在最后面的六六最惨,左前爪上不知道被什么蹭掉一大块,皮毛翻卷,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见状,棠又又既心疼又心急,板起脸训斥:“不是把你们送回蔡叔那里了吗!还跟过来干嘛!饿死你们!”
她骂它们:“傻狗!”
一二三四五六听不懂她的话,只乖巧地并排蹲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尾巴摇来摇去,吐出舌头朝她傻乎乎地笑。
棠又又也蹲下来,和这些小家伙们大眼瞪小眼,心里渐渐泛起了难过。
其实她不生气,她只是有点难过。
她以为自己孤独得够久了,足够消磨这些矫情的情绪。
可是当程澍礼问她到底哪年死的时候,她答不上来,觉得有什么东西空掉了一块,就像被抽走了一块很重要的拼图。
她的存在不是规律演化、数据分析构筑的结果,也不是自然秩序以外的错误,而是黑暗的夜晚,是潮湿的山林,是烂木头底下发霉的蘑菇,也是试验田避之不及的坏天气,棋山村民的咒骂,是老金的走投无路,和卓客不可名状的邪祟。
棠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因为程澍礼是唯一能和她交流的人,所以她本能的,很快对他形成了依赖。
可还没等她搞明白这种依赖算不算友情,她和程澍礼算不算朋友的时候,程澍礼就用他的方式,在中间划了条泾渭分明的直线,像是界定生死的鸿沟,也像冰冷的利刃,切割着她对人间温情的奢望。
所以她有点难过。
山间空朦朦,气压逐渐下沉。
深乱的草垛里,棠又又缓缓蜷缩成一团,将头埋进臂弯之中,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肩膀在雨中止不住地发颤。
乌云从远处慢慢聚拢,铺满整片天空,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山谷。
肆虐的狂风卷起豆大的雨珠,猛烈地撞击在岩石和树木上,汹涌地冲刷着整片山林,万事万物都沉浸在磅礴的大雨之中。
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垂成无数条晶莹的直线,模糊了外界的画面,完全将人困在方寸的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