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定的帮扶时间是一年,大部分东西只能邮寄,所以除去几件必要的换洗衣物,行李箱里剩下的都是从北京带过来的文件资料。
这些资料大多跟五子顶气象站相关,也是程澍礼来棋山帮扶的根本原因。
五子顶气象站建在棋山山顶,那里常年云遮雾绕,却不同于烂木等其他山头地势险峭,而是一大块平整的空地,当地相传曾有五个仙人在此隐居,削去山头做成了棋盘,因此这块空地得名五子顶。
棋山因此闻名,而后来建在那块的气象站,便是如今的五子顶气象站。
五子顶气象站的建站目的是为了通过气象检测,配合相关部门建立农业气象试验站,培育引进符合山区气候的高产农作物,帮助烂木等山区脱贫脱困。
三年前,山区成功脱贫,气象站本该撤站并回市局,可不知为何,在清溯历史资料时,发现了一些诡异到毫无科学依据的天气记录。
当时的研究员查阅了大量资料,也考察了周边的地形地貌,却怎么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不仅如此,从那之后,有仙寨的天气忽而变得阴晴不定,连仪器也频频预估失误。
市气象局担心这会对当地农业造成负面影响,要求必须厘清异常,为此,撤站便耽搁了下来,随着时间过去,慢慢的人们也就忘了这件事。
如今根据政府发展规划,包括棋山在内的烂木等部分山区规划为旅游区,正在紧急招商开发,有仙寨也将面临东迁,撤站的事再次重提,市里见五子顶三年都没个准信,不得已求助了更上一级的研究所,一层一层往上,一道一道关系,将远在北京的程澍礼请了过来。
而为了不浪费程澍礼这种顶尖人才,除了主导异常气候研究,他还要负责观测山区的农业气象,助力新的引种实验。
为此,在来之前,程澍礼查阅了大量的专业资料。
隔了没多久,外头突然下起淅淅小雨,雨雾随着凉风吹进来,整间屋子里都灌满山林里草木鸟兽的咸腥潮湿,刮得人不由得胸口发闷。
程澍礼关上窗户,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来前已经做好了准备,知道贵州这边会常常下雨,但他仍旧是无法克服自身雨天综合症的障碍,一下雨就整个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无精打采得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的灵魂。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只精巧的木头盒子,从盒子里取出线香和青瓷香座。
线香点燃后,袅袅青烟散在半空,直到屋子慢慢萦起清幽的栀子香,程澍礼觉得浑身松快了点,才转身继续收拾。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滑下山坡,雨势越来越大,屋里格外安静,静到能够听见风雨掠过草木的潇潇声。
伴着淡淡的栀子香,程澍礼专注整理手中的资料,无论生活工作,他一贯严格要求自己,所有的文件都要按年份来源分门别类,然后方方正正地码进对应的书架格子。
用好友李多聿的话说:“你才最应该被装进格子。”
也正因这份严格,他每每看见学生的论文便要叹气:“你们这样可不成啊,学成这样可不成啊。”
所以,程澍礼到京大授课不到两个月,学生们对他的称呼从“程老师”
变成了“不成老师”
,又变成了“不成数理老师”
。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时有时无,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程澍礼回头,不经意对上一双沉静如死潭的眸眼。
年轻的女孩子站在桌边,手里紧握着一块咬去一半的蛋糕,微张的唇边还挂着几点碎屑,跟程澍礼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的脸上闪过难以言喻的震惊,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发现她,然而这份震惊转瞬即逝,下一秒,她就漠然别开眼,无视程澍礼的存在,继续将剩下的蛋糕送进嘴里。
程澍礼环视一圈,门窗都是紧闭,房子也没其他缺口,他一时不知这人是如何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闯进来的。
家风使然,良好的修养令程澍礼并不恼怒,只觉得好笑,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却被无视,而对方也毫无偷盗行为的歉意和尴尬。
程澍礼先说话:“你”
话音才出,那女孩仿佛被惊雷击中,她猛地转头,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眸瞬间锁在程澍礼脸上,那眼光锐利直接,像是要把程澍礼看穿。
这怪异的反应让程澍礼一愣。
空气凝固几秒,他再度开口:“你是”
“你没死?”
女孩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咬字十分费力,像是嗓子里揉了一把粗沙。
程澍礼不禁蹙眉,这叫什么话?
也是到了这会儿,程澍礼才真正注意到女孩子的穿着,一袭早已过时的民国白衫蓝裙的学生装,两个麻花辫有气无力地耷在肩上,她圆脸清秀,春杏一样的眼睛中泛着干涸的微红,样貌倒是不丑,只是她脸色极度苍白像个死人,眼神空洞之余又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犀利。
他说:“你偷吃我蛋糕,还要杀人灭口?”
闻言女孩子皱起脸,不说话,视线上上下下将他浑身逡巡一遍,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古怪和探究,似乎试图在程澍礼身上寻找什么答案。
“你是在这山里迷路了,摸到这里来的吗?”
程澍礼又问。
“迷路?”
女孩子将这两个字单独拎出来,再说话时,她的嗓音已经比之前清晰了点,“我迷路很久了。”
程澍礼:“手机导航呢?”
女孩子看着他,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