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回头望了一眼,老金孤零零地坐在水泥台阶上,正咧着嘴用力揉搓疼痛的膝盖,蜷缩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和无助。
卓客的声音隐隐忧郁:“而且他这膝盖,也不支持他一年到头的爬上爬下了吧。”
程澍礼接过卓客手中沉重的仪器,沉默着迈步下山,他心里想着要和棠又又聊一聊,然后尽快找到她的坟。
从那天之后,程澍礼的生活被按下了快进键。
头两天还能在七八点钟回到吊脚楼,可休息不过十分钟,便又重新一头扎进工作里,一边是气象站的分析报告,一边赶上学生论文指导,他经常在电脑前一坐就到深夜,直至星辰漫天,简单收拾一番,然后洗个澡上床睡觉。
他依然遵循十一点上床的习惯,代价是起得越来越早。
第三天,程澍礼回得更加晚,他借着月光穿过林间小道,雾雨倾斜而来,浸湿他的发梢和肩膀,坐在吊脚楼外头等他的棠又又问:“程澍礼,你怎么才回来啊。”
看见她时,程澍礼心头一紧,话里带着歉意:“今天我忘记准备饭菜了。”
这之前,棠又又都是去气象站找他,且随心所欲没有固定时间,程澍礼一旦感受到外面下雨,便会从食堂打好饭菜带回吊脚楼。
但这几天棠又又知道他忙没多打扰,加上为了节省时间,他基本都在山上呆着,吃饭也是草草应付,而恰巧今天蔡叔请假,他索性直接忘了要吃晚饭。
棠又又冲他浅浅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倒映着一圈月色:“我想喝快乐水!”
程澍礼推开门,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线香点上,然后从冰箱里拿了罐冰镇可乐,没掀开拉环直接放到桌上,并不是他不绅士,而是可乐狂热爱好者棠又又坚持要自己来。
现下的棠又又跟第一次喝可乐时一样,轻轻抿一小口,然后满足地眯一眯眼,神情十分惬意,脚丫子没什么节奏地乱晃。
再平凡不过的可乐就能给她带来极大的欢愉,每当这时候,程澍礼心中都会本能的恻隐,对她提不出任何要求,也就无法开口让她不要去气象站的事。
她乐此不疲地跟程澍礼分享学校里的事,程澍礼蹲在厨房里,将拌好的狗粮均匀分进六只大小颜色一致的狗盆里,看着一二三四五六呼哧进食的憨态,勾了勾唇,他边看小狗吃饭,边问棠又又:“下雨不能上体育课,孩子们不会骂你?”
棠又又“嗬”
一声,满脸自豪:“光秃秃的草地有什么好玩的,下雨之后草地上会长出很多小花,孩子们拿来编花环才好玩呢。”
说完,她眼睛一转,想要继续分享另一件事,程澍礼突然打断她:“稍等一下。”
然后他径直走向书桌。
程澍礼突然想起学生的报告中有个重大错误,责任心驱使他赶紧打开电脑编辑修改意见,第一时间发了过去。
学生的回复也很迅速,并提出了几个疑惑,程澍礼耐心细致地逐一解答,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在屏幕中穿梭,直到最后一节线香缓缓燃尽,他也再没有回头。
棠又又的魂体穿过红色易拉罐,留下一声遗憾的轻叹,和同样没吃过瘾的一二三四五六干瞪着眼。
等程澍礼终于想起来时,棠又又已经走了,他本想趁着今晚跟她谈谈投资商的事情,看来只能接下来几天找个机会了。
可接下来几天的程澍礼实在是太忙了。
长达几年的气象数据等着他处理分析,后面几天棠又又来时,他都专注在各式各样的气象绘图,线香已经提前点好,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然而程澍礼实在没空跟她一起吃饭,一整晚也和她说不上三句话,有几次他捧着书籍从餐桌前走过,棠又又想开口,也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屋内的键盘声不绝于耳,棠又又独自吃饭,吃了没两口觉得没什么味道,直接放下筷子逗狗去了。
直到投资商来的前一天,程澍礼还在校对数据,突然窗外一阵急风骤雨,棠又又破窗而入,她冲到程澍礼身边兴致勃勃地问:“程澍礼!你去过潮汕吗!就是那个有好多好吃东西的潮汕。”
“没有。”
程澍礼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接着迅速回到电脑,“学校最近开了美食课?”
“当然不是!”
棠又又的声音里充满了活力与好奇,她在吊脚楼空旷的厅堂中央轻盈地转了几圈:“五年级的虎子说暑假要去潮汕找他爸妈,他说那里可好玩了,有种特别大的狮子,叫醒狮,蹦起来能有两层楼那么高!我以前只知道狮子跑起来很快,原来它们还能蹦那么高!程澍礼,你说”
又是一顿铃声打断棠又又,程澍礼边接边站起来,拿了一罐可乐放到她旁边的餐桌,歉意地笑了下,接着又坐回去,全神贯注地同对面交谈。
“吴教授,这么晚打扰您不好意思。你发给我的资料我看了,这个论文时间有点久,而且也不是北极冷涡的针对性研究,内容太边缘了,不知道您的科研组这边有没有最新的数据?”
程澍礼的侧脸此刻极度专注,他一边与电话里的吴教授深入讨论,一边迅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关键信息,完全没听见身后棠又又的话。
棠又又站在原地,兴致从头到脚的一寸寸冷却,只剩下无尽的失落,整个吊脚楼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她默默飘到平时的位置坐下。
桌上饭菜比往日丰盛许多,好似是特意准备的,线香也早已点好,细烟悠悠飘起,但是棠又又毫无食欲,她双手托腮,目光空洞地投向那个沉浸在工作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