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齐刷刷跑过去,排成一排,冲着对面树上的巨蛇狂叫不止,在程澍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条巨蛇忽然收起攻击的架势,摆摆尾巴退回去,掉头爬向一望无际的丛林尽头。
程澍礼紧绷的神经松开,他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棠又又。
她双手环于胸前,脸上写着不满:“程澍礼,你为什么不害怕?”
“蛇吗?”
程澍礼面无波澜,“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只要不惊扰它,保持冷静离开就好。”
“我不是说这个!”
棠又又轻飘飘落在程澍礼身边,“这里是棋山人人闻之丧胆的禁地,一百零八版鬼故事的摇篮,还有人亲眼看见小孩儿在这儿被鬼吃了,你一个人来这也不怕?”
程澍礼依旧是那副说辞:“我不信牛鬼蛇神。”
说完,他打着伞转身继续向前,准备去找棠又又记忆中的那片野棠花。
向前走了一截,棠又又迟迟没有跟上来,程澍礼疑惑回头,发现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低着脑袋,身体一动不动。
程澍礼问:“你怎么了?”
话音甫落,天空莫名阴沉下来,连绵山峰突然降下接天黑影,周围一切变得混沌不清,树网里涌起无数阴悚的风,仿佛来自冥界怨灵的哀嚎。
滚雷炸响天穹,闪电如剑劈开雨幕,明暗交替的光线中,棠又又缓缓抬起头,和程澍礼目光对上的一刻,她露出一个阴恻侧的冷笑,然后下一秒,“唰”
地瞬移到伞下,她的鼻尖和程澍礼的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努力睁大眼睛死瞪着程澍礼,粗哑的声音像含了一把刀片:“这样也不害怕吗?”
程澍礼少见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凝视着这位近在咫尺、看起来极为凶神恶煞的厉鬼。
沉默了好一阵,像是终于憋不住,程澍礼笑出了声,笑意迅速从他脸上蔓延开来,而且越来越放纵,连带着肩膀和胸膛一并颤动,无垠的丛林中,方寸伞下回荡着他清朗又悦耳的笑声,霎时打破棠又又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
棠又又退回正常距离,头一次在程澍礼的死人脸上看见这么丰富的表情,她冷冷道:“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
程澍礼干咳一声压平嘴角,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对不起,请带路。”
棠又又越过他身边时,视线上下打量着他,转过身去时同样的,脚步要多慢有多慢,安静的在思考着什么,直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她回过身:“真的不吓人吗?”
程澍礼不答反说:“你的可乐今天早上被阿尧喝光了。”
棠又又眼神大变:“什么!?我说那小子鬼鬼祟祟的!!”
程澍礼尽在掌握地笑:“你看,这才是吓人。”
“”
棠又又确信自己有一刻很想伸出鬼爪子掐死他,但是想到那些吃的之后,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愤愤地转身离去,六只小狗从嬉戏的草窝里快速翻滚起来,一只接一只地跟上棠又又的步伐,程澍礼打着伞跟在最后面。
程澍礼问:“它们为什么会自动走成一列?”
棠又又骄傲地说:“因为它们都喜欢我。”
向前走出几十米,冲破茂密树冠的禁锢之后,视野霍然变得开朗,前方是一处断崖山谷,灰白嶙峋的岩石被常年的雨水冲刷出深层的颜色,垂直嵌在山壁里,仿佛大地棋盘随意落下的棋子。
山谷的前面是一处岔路口,棠又又站在前面不知道往哪里走,她只在刚醒来时见过那片野棠花丛,时过境迁,记忆慢慢模糊,具体记不得也找不到在哪个方位了。
就在她迷茫的时候,程澍礼走上来,几乎是坚定地说:“往左走。”
棠又又看向身边的人:“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
程澍礼静静看着这片他未曾涉足的土地,面容如水平静,眼睫下的神情却隐隐变暗。
实际上说完那句,程澍礼自己心里也泛起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是一种确凿但是无法佐证的信念,萌生即消逝,唯一可以捕捉的便是感官的直接指引,推着他作出遵从内心的选择。
这不是他常会出现的心态,但此刻却难以忽视。
结合上次在阿尧家,程澍礼看见那把法扇的反应,棠又又忽然竖起一根手指,言辞正色道:“我知道!是dejavu!既视感!”
简而言之就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她的发音很奇怪,但不影响程澍礼听出来:“你还懂英语?”
棠又又笑一下,话里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卓客看的言情小说里学来的。”
“他竟然会偷看这个。”
程澍礼提起一口气,忽而思绪一转又问棠又又,“还说自己不偷看?”
棠又又假装没听见这句,双手摊开示意左右两边的路:“所以你为什么觉得要走左边?”
惯用理性思维和谨慎推理的程教授不想说是直觉,他仔细观察了两边植被的密度和山崖边的苔藓分布,根据经验和信息快速作出判断:“右边草木长势相对不如均匀,地势更陡峭颠簸。”
紧接着,程澍礼的心脏再次感到那天同样的刺痛,呼吸猛地一滞,脑中快速掠过一幕模糊而扭曲的光影,像是从畸变的记忆中爆裂出来的碎片。
他捂住胀涩的胸口,微喘着说完剩下的话:“还可能有个不容易看见的坑。”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棠又又的眼神顿时凝固,她站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怔怔望着程澍礼的脸,眼底渐渐汇聚起一抹不可思议的光芒。
黑色的雨伞下,雨水折射出微弱的光,映在程澍礼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上,他眉眼如墨似是工笔画出,眉心隐忍微蹙,削弱他因睿智和理智而造就的冰冷,反倒凸显他身上那股儒雅,和记忆中的某个轮廓形成强烈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