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大家凑热闹,来的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外面场院都站满人,到第二天第三天热情褪去,除了名单上的学员,旁听者大多维持在七八名左右,每天人员不一,大多都是真心想学东西,但没法每天都来,只能赶紧干完活路来听课。
其实在黎源看来,每天两节四十分钟的课根本不影响活路,但效率这个词还没有引入,想闲散惯了的农人像后世的学生打工族那般发条式的赶个不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黎源也并不喜欢后世那种毫无松弛感的生活。
农人虽然辛苦,但是应时节作息,看似繁忙,其实松弛有度。
旁听生里有一个人让黎源印象深刻,是住在村西头的寡妇林氏,汉子早些年外出务工掉河里淹死了,剩下一个儿子,林氏是外乡人,据说从北地流浪过来,家里也没什么人了。
林氏没有改嫁,留在村里抚养独儿,叫小虫,喜欢跟在大牛春狗屁股后面,又瘦又小。
她家穷,没有水田,只有几分旱地。
蔬菜种得少,因为旱地都要拿来种土豆红薯等粗粮,瓜果更是没有的,因为常年跟着大人流浪,也没学会什么针线编织活,只能靠地里收成度日。
小夫郎做的面包分完孩子,往往会偷偷多塞给小虫几个,早些时候黎家菜园子没起来,蔬果不丰富,常有人给他们送菜,其中就有林氏,林氏不像其他家送来的东西新鲜丰足,但她家一直送,有时候是几根茄子,有时候是一把豇豆,有时候又是土豆或者红薯。
小夫郎从不嫌弃寒碜,总是开开心心收下。
后来黎家日子好起来,小夫郎还让小虫跟着一起吃饭,孩子腼腆,不是每日都来,实在饿的时候才来。
于是小夫郎就给他塞零嘴。
林氏穿得也不好,一身百衲衣,头发用块陈旧的蓝布包着,但人还是整洁的。
黎源见她听得认真就将人请进来。
听课的都是汉子,虽然有媳妇姑娘凑热闹,但看了几日就不来了,或者隔三差五再来,发现跟不走课,也就慢慢不来了。
林氏其实不到四十岁,但鬓角已经长有白发,黎源担心她拘束,就在讲台旁安排了一个位置,于是林氏喜提讲台座位。
旁听生除去大人,自然还有孩子,以大牛春狗为首,不过他们是被大人逼着来的,觉得不管听不听得懂,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
上学哪有玩乐有趣,十几个孩子听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听不下去就开始讲笑话,嗡嗡嘤嘤,扰乱课堂秩序,黎源又轰不走,想到一个办法,你们,去上体育课!
黎源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五禽戏,于是教他们五禽戏,还有跑步跳高跳远,反正不能停。
倒不是不想教他们识字,黎源自己都是个半文盲,就不祸害小孩子了,但是村民见小孩子不像过去那般瞎玩,又纷纷求到黎源这里。
黎源想了想,那就学数学吧,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件事黎源跟小夫郎私下商量过,得知阿拉伯数字早已传入本土,只是大家多用筹算和码子,才没有盛行。
黎源知道这是古代盛行的计数法,但没有深入了解,等小夫郎给他科普后,黎源不得不再一次赞叹古人的智慧,都是自带密码和超速计算功能,不是这个行业的根本看不明白。
坏处也显而易见,因为难度高,无法普及导致最终被淘汰。
小夫郎便说,“就按黎哥哥的方法来,谁优谁劣时间会告诉我们,兴许有不一样的结果。”
黎源以为很简单,结果认识1到0就花了很长时间,大牛看见8自动分解成两个0,弄得黎源哭笑不得。
田小子也来听课,他还是要被点名的正式学员,每次黎源提问,他是为数不多会一直举手回答的,次次问,次次举,黎源不点他,他的手能举到天上。
点了起来又回答不出,只会嘻嘻哈哈笑。
黎源也不气恼,只会说,“田同学回答得很好,坐下!”
他就会高兴得不得了。
黎源给孩子们开的课也在上午,在成人班后面,教室是同一个教室,大人们学完让开座位,或者坐到两边等着温故而知新,小孩儿就开始上数学课。
田小子以为还有课便不走,跟孩子们继续坐一起。
一段时间后,黎源意外发现田小子在数学上有天赋,其他孩子还在掰手指算十以内加减,田小子已经会两位数加减。
上完课,小夫郎也誊抄完当日的东西,夫夫两人便结伴一同回家。
黎源当了老师,他不让大家叫他夫子,说自己不认识几个字,夫子的名头太重,他担不起,喊老师便好。
不管老师也好,夫子也罢,都是备受尊敬的人,小夫郎则更不一样,他是真正有学识的人,因为村长请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看过小夫郎的字,那可不是单单靠模仿就能写出来的字迹。
近年关,又有在外地的人回来,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村长又将小夫郎的字拿出来炫耀。
有一人私下拉着村长说,这字怕不是普通人家写得出来,村长原先只是觉得写得好,倒没有多想,人牙子编的身世他自是不信,私下问过原主,原主爱吹嘘,说小夫郎原是官家的庶子,家里遭难才被卖掉。
官家庶子写得一手好字不奇怪。
村长自然不会说小夫郎可能出身官家。
“贤侄可是有什么顾虑?”
这人也是读过几日书的,识得字体是隶楷,隶楷写的人不算少,写得好的极少,这种字体高出其他字体不在行也不在意,而是风,书成后一股浑厚的古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