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头发挽起来:“我没事。就当是值了个大夜班。”
司机老婆忽然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声说道:“卢医生,我……我想着那个手术,要不还是做了吧。”
她笑道:“对,早治疗早安心,我尽快给你安排。真的就是个小手术。”
高俭的诊室里,多半是躺着的,少半是坐着的。他笑着对九华说道:“考验手工复位的时刻到了。冯院长当时教育我就说,不要总是想着用手术解决问题。”
他一手握住患者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手臂肘部,缓慢向外伸展,然后将上臂向外转动。咔嚓一声,他拍拍手:“走吧,小伙子,没事了。”
卢玉贞正好瞧见这一幕,脑海中又想起方维给小孩子复位的手法。她敲了敲自己的头:“不要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高俭看见她很高兴:“卢医生,你还是跟放射科的医生一块到体检车那里吧,几个急诊的病人要拍片,你快速诊断一下,看有没有内出血。”
方维进了机房,看见了那两台庞然大物。几个工人刚给一人高的发电机倒了油,加上防冻液。电机轰然作响,没到一分钟就灭了。
工人面面相觑。方维拍了拍机身,观察了一下标签:“这两台发动机型号不一样,输出的电压不稳,接个稳压器就好了。”
特意从县城带来的稳压器终于派上了用场。在期待的目光中,发电机空转了几分钟后接通了,急诊科和手术室的灯率先亮起来。
金英立即在手机里输入:“来电了,我得准备手术,拜拜。”
王有庆依依不舍地回答:“好吧好吧,做完了早点休息,可别累坏了。”
他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个兔子吻别的表情。
金英笑起来,输入了一个笑脸。又写了句话:“我发现你们的工作还蛮重要的。”
金九华伸了伸酸疼的胳膊,给袁昭留言道:“我最近复位手法有提升,回去可以给你试一试,可能比器械还好一些。”
袁昭回复道:“行动起来,走起走起。”
“好。你要带什么东西吗?”
远处传来高俭的喊声:“九华,上楼准备刷手。”
他赶紧把手机放下。过了一会,手机跳出来一个回复:“真的很想喝一点汾酒。”
感觉
全城停电的一天,黑夜仿佛也来得早了些。明明不过是八点钟,却像到了半夜。方维走到体检车上,卢玉贞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眼眶都泛着青色。
他扯一扯她的胳膊,“吃晚饭去,吃完好好睡。”
她晕乎乎地跟着走。外头遍地是雪,空气极冷。呼吸便是一团白雾。路有点滑,他将她拉到远离马路的一边。
那家面馆开着门。小料台上放着一盏充电灯,发着幽暗的白光。老板见到他们,陪笑道:“停电没法弄油炸的,丸子也没有了,只有清汤牛肉面。”
她点头,“那很好啊。”
老板娘变戏法似的拿了一支红蜡烛出来,用打火机点燃了搁在台面上。烛火飘飘摇摇,映出朦胧的光晕。世界寂静无声,周围的一切瞬间变成模糊的背景,只有对方的脸,在柔光里是真切的。
方维笑道:“竟然有烛光晚餐,整的还挺浪漫。”
t
老板娘也笑:“过年挂灯笼的蜡烛,谁想到这么快用上了呢。昨天连手机支付都用不了,这年头谁还带现金,好几个人都是挂了账。”
卢玉贞使劲挖了两大勺辣椒油搁在面汤里,“倒像是小时候,我们村里经常停电。尤其是夏天,家里太热,我爸妈打着手电带我们到场院里坐着,吹吹凉风。”
方维笑道:“别说你小时候,我听冯……冯院长说过,他当年来这里送医下乡,还没做到村村通电,晚上就用煤油灯。”
蜡烛的火焰突突地跳,冒了一缕黑烟,光影便跟着摇晃起来。方维用勺子挑了它一下。卢玉贞忽然微笑道:“方科长,冯院长他……是你的导师吧。”
他的手停在空中,停滞了一下才放下来:“是。我跟高主任是同门,论起辈分来,九华还要叫我师叔。反正学医的圈子就是这么小,来来回回,人人都认识。你放心,我跟高主任很熟,你爸爸股骨头坏死的事,我跟他说一声就可以。”
她摇了摇头:“我今天已经跟他说过了,他答应得很爽快。我本以为他很严厉,很不好说话的。”
“他啊。”
方维本想说是纸老虎,转念一想,还是换了个表达,“外表严肃,心肠不坏。这两年当主任了,也得起个范儿。”
她笑了:“高主任在外面名头是很响的。”
“每个学科都有顶尖的一批主任,明星医生。你也要争取,以后也做带头人。”
卢玉贞有点慌张:“我怎么行。我天资不突出的。”
方维舀了一勺面汤,在嘴里慢慢咂摸着,像在品味一些旧事:“做医生是个终身学习的过程,就跟跑马拉松一样,中间不断地会有人掉队,有人是毅力不够,有人是天分不够,也有的是意外放弃了,能挺到最后撞线的那一个人才是冠军。”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继续说道:“争取每天都跑两步,不知不觉你就把他们甩在后面了。”
说完了,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像个拼命鸡娃的家长,“怎么感觉像在劝孩子学习一样。我这人有时候太正经了,显得老古板。”
她笑着回答:“是有一点。”
他付过了钱,走出店外。少了万家灯火,天仿佛压得很低很低。漫天星斗闪着光,中间是一道璀璨的条带,是暗白色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