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时抱着手,看着桌上摆的一张照片,那是十年前,他去纽约进修时和同事留下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神采飞扬,笑容满面。
陈妙茵敲了敲门,他赶忙让进来:“里边坐。不用关门了,敞着。”
她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了。“我收到你的信息,就赶忙来了。你这么深夜找我,是不是我先生的病情……”
他点点头:“不太乐观。”
她的脸一下子白了。“我下午看见小蒋了,他什么也没说,不过看表情我大概猜得出来。”
“我找你来,是我还想做最后的尝试。”
他将eo的原理认真地讲了一遍,陈妙茵听得似懂非懂,“就是他的肺现在有毛病,得用人工肺支撑几天,看能不能治好对吧。”
“是的。我不能说这是什么神药,只能再争取十几天或者几十天的时间。也有可能,而且有很大可能,花了钱也没有什么用。”
“那……要多少钱?”
“开机要八万,之后一天大概一万多,按照目前病人的情况,可能至少十万起步。还有,我要跟你说明一个情况……”
她听完了,有点犹豫:“我……我不知道,我问一问家里,妹妹和婆婆她们是什么主意。我公公还在美国,马上就回国了……”
冯时站起身来,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握着水杯,嘴唇哆嗦着。冯时温和地说道:“妙茵,我跟你商量,是因为你是病人的妻子,是他的合法监护人,甚至可以签字放弃。在欧美,配偶比子女的继承权都要靠前。你可以去问别人的意见,但我希望你自己能做出决定。”
她听清楚了,内心却是混沌一片。她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外走。下了电梯,她在昏黄的路灯下来回转着圈。
陈妙茵仿佛从来没有做过这样重大的决定。过去的四十年,她被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要顺着那条路走下去,就能有一个别人歆羡不来的人生。她望着十二楼那盏灯,冯时……他曾经是唯一可能的意外。
她回过神来,开始拨打郑佳雪的电话。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小声道:“先别告诉妈,我怕她受刺激。”
她们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陈妙茵仿佛有了底气,翻出冯时的微信,写道:“都听你的安排,拜托了。”
她点了发送,很快听见旁边叮地一声。她吓了一跳,转身看去。步之外,冯时穿着大衣,手里拿了把伞,安静地站着。
他们两个默然地对视。冯时微笑了一下,“我……怕外头下雨。”
半夜十二点,方维被冯时的电话惊醒。他迷迷糊糊地问道:“老师?”
“病人家属那边已经写了委托书。”
“那很好。”
“家属也已经告诉了蒋济仁,他没有异议。要不……劳烦你明天就去天津一趟。”
“可以啊。”
“我跟蒋济仁商量了一下,他建议叫一个见过美敦力eo的人跟你一块去买。”
“没问题。”
“说是他的一个女博士生,具体情况他会跟你对接的。”
起步
冬天就要到了,白天自然越来越短。早晨六点多,天还黑着,冷风阵阵,来挂号的病人已经把门诊楼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到了住院部门前的小花园边上。保卫科的人走过来叫道:“看病的吗,这儿可不许停。”
方维将白色沃尔沃的车窗摇下来,笑眯眯地说道:“李队长,是我。都是本院t职工,几分钟就走了。”
保安队长见到是他,就笑着点头。
后面的车是一辆宝蓝色的帕萨特,王有庆熄火下车。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和皮鞋,整个人顿时正经到十分,头发也梳得齐齐整整。他绕着车转了一圈,掏出一块抹布来仔细抹了抹车门,见已经擦得很干净了,又打开后门拿着小吸尘器一路乱扫。
方维在他身后看得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笑了:“昭君出塞也没你气派,什么时候这样讲究起来。”
王有庆很紧张:“时间太紧了,都没空找洗车的。”
方维一眼瞧见后面座位上放着两大包零食,花花绿绿的极是扎眼,王有庆小声道:“我从便利店临时买了些吃的,小蛋糕,薯片,沙琪玛,饼干,我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点。”
方维笑着摇头:“上次耗材组的小陈坐你的车,就吃了个蛋黄派,谁差点把他给丢出去的,说是祖传的规矩,车里不准吃东西。”
王有庆被他说得有点窘迫,连忙岔开道:“听说您也出差,我也买了一份给您备着。我俩可吃不了这许多。”
他提着零食就往方维手里递:“头儿,你们路远。”
又从车里掏出几瓶饮料,橙汁、可乐、矿泉水都有:“路上吃喝。”
方维道:“去趟天津而已。”
王有庆硬是要给,他就不客气地接了,正想再说两句,金英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冲锋衣,背着个帆布书包,悠闲地走了过来,像个去上课的学生。见到王有庆这个打扮,她愣在当场:“高主任是不是跟我说错了,不是去搬机器吗?”
方维笑道:“他今天跟你一道出差,不敢随便。”
王有庆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去,小声问道:“金姐……阿,不是。”
他赶紧打开后车门。金英很大方地笑了,“那么客气,整的跟专职司机似的。我坐副驾驶好不好,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
王有庆深吸了一口气,笑意像油滴进了水,止不住地浮出来。方维笑道:“可别走神,千万慢一些。”
王有庆使劲点头,将车慢悠悠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