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沣遥遥一拱手,“可不醉不归。”
一番休整之后,先头的百余亲兵与后来的赤羽营将士一道在院里拉了风灯、布了桌椅,纵是州牧府院子着实阔,也占满了二重院落。
谢沣与其他将领落座在二进院的中堂,雕花门大开,透过两进院落相隔的月亮门,可直直望尽所有桌席。
酉时开宴,天上如拢了一副烟霞巨幕,正从四方慢慢合上。
众人吹了火折子点起风灯,微微跳动的暖黄光晕与暮色相互衬映。碗筷布置的轻响与将士相谈的高声彼此应和,热闹如同年节。
李伯起了酒窖,抬出老酒,红封起开,冽冽酒香就在空气里流动开来。
寻月棠着七分袖的烟紫衫子,照例是露出一双纤细白嫩的腕子,手捧食案、踏着酒香而来。
今日时间紧,赤羽营的火头军尚不能到位,虽临时聘了几个帮工,但厨房事宜应还是不轻快。
谢沣坐正堂主位,以手支颐,静默看着寻月棠淡笑而来,心里纳闷,她现在看着怎么总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以前,好似是有些小性子在身上的。
第13章接风
寻月棠在八仙桌上布菜,而后收起食案,抬头询问谢沣:“三哥,菜已上的差不多,是否可以开宴?”
待谢沣点头,她就盈盈退了出去,一路行过两个院落,见这些将士拥谢沣为上位,觉得自己此前猜想犹是狭隘。
看当今人数,三哥怎会是个百夫长呢?
起码是个千夫长。
谢沣话从来不多,今日却也三举酒杯说了些场面话,第三杯举起,千余将士山呼“多谢将军”
,连悬着的风灯都给震得了颤。
最后一道主菜,也便这个时候上了,是每两桌共用桌一只的烤全羊。
羊肉的外皮上抹了许多芝麻碎、辣椒面、孜然面,未被覆盖的地方现出金棕油亮的外皮,纹理鲜明,有浅浅溢出的油脂附着其上。
这道菜用来压轴确实再合适不过,抬进院子不过须臾,浓郁的羊肉香气便已溢满了所有,不腥不膻,只有纯纯的、带着佐料、诱人流涎的肉香。
经了炭火炙烤的羊肉,有一种天然的旷野与自成一派的霸道,这吃法有点像北狄人,但光闻着味儿却也知道要比北狄的做法强出了几条街。
众将士这般比着,心里就越快意。
行伍之人各个带刀,见此吃食便纷纷拔刀割羊肉,下手都阔,一个比一个切得大块。
切下之后反刀,插着大块羊肉便入了口,牙齿切开肉块,能尝出外皮带着各式佐料的焦脆与油香,芝麻碎共着椒盐、辣椒落步舌尖,爽快美味之余又带出一身薄汗。
再往里则是滚烫肥嫩,热气裹挟着较外皮更纯粹的肉香浸布口腔,是每一次牙关相合都能感知到的人间至味。
在凉州大营伙食便算不得多好,一路行军风餐露宿,排面是妥妥拉满了,但出门在外的又能吃到多好的饭食?
此前别的菜色,虽煎炒烹炸各有所长,但一盘一碟的总还收的住,如今这烤全羊一上,赤羽营的人几乎就吃红了眼。
谢沣的亲卫们本还端着,见隔壁桌几乎要爬上桌子抢肉吃,便也甩开了膀子。
一时间,席上推杯换盏、食菜吃肉的度都提了起来。
林勰在上位瞧着,甩着宽袍大袖,拎着花釉酒壶,侧脸对谢沣道了句:“将军,您瞧。”
都用敬语了……
谢沣刚割下一块羊肉,闻言抬头,登时就领会了林勰的欠,慢条斯理道:“下面瞧着确实不够吃,不若就将我们这只分下去罢。”
但这话也是说着玩玩,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只羊而已,如何分给几十桌?
“诶,”
林勰作势拦住谢沣,“鸣苍兄,这便大可不必了。”
王敬见林勰吃瘪,持着酒杯笑出了声。
郑先生更收敛些,只轻轻勾了勾唇。
张冲没空理这些机锋,手上把这一把大刀,切肉正切得起劲,吃乐了,还不忘偏头说一句:“从前我在这府上的时候,李伯还从未准备过这样霸道的菜,看来,咱们这次的功劳真是不小了。”
“这可不是李伯的手艺,”
林勰道,“李伯招了个帮工,是个极娇俏的小娘子,一手厨艺却着实老道,今日这全羊该就是出自她手。”
“哦?”
这就鲜了,张冲也不是没见过厨娘,可娇俏年轻的却没见过,便又问:“是方才来的那个?原以为是侍女,不想是大厨。可惜了,刚刚只顾着吃喝,不曾细看。”
“急什么,她稍后定还会来的,”
林勰往椅背上靠,姿态闲适。
待桌上饭菜吃差不多,场上就更热闹,大家纷纷举着酒杯走动,呼朋引伴,推杯换盏,走到主桌的人也不在少处。
谢沣几人都是好说话、有酒量的,一个个人上来,一杯杯酒下肚,直像饮白水一般。
郑先生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堪堪走了几拨人就有些扛不住,攥起酒杯藏在袖中,连连摆手。
谢沣见他这样,便示意下头人莫再灌了,容先生缓缓。
郑从拙晃晃悠悠撑在桌上,看眼前的谢沣都开始重影,只能见得谢将军身上红色的武袍着实红艳,像沾满血气的枪顶红缨。
虚虚实实之间,时间又倒退回了上一世,谢将军身故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