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中间的秋千架旁边,那上面荡着的男子忙收力,很快停下来。有小太监上前清洁了一下踏板,天曦走到秋千前面,提力一跳,双手抓了绳索,站到了板上。曲膝蹬几下,秋千很快前后荡起来。摆动的幅度越来越高,很快就几乎与横架齐平了。楚皇笑眯眯的对着旁边的东方哲和西门鸿彦说:“这是寡人的七公主,还是淘气的年纪,这秋千玩得倒好。”
在座的没有人去过多的注意一个秋千上的孩子,只是随声附和了几句。那边厢烟如皇后到了宴棚前,手搭了眼睛上面瞧着,神色很是担忧。楚国的皇子公主里面大的都已成年,不再适宜这些游戏,小的尚还年幼,也不能在诸国宾客前面胡闹。只有天曦既不是孩童,又还稚幼,以楚国公主的身份来游戏,既能显楚国与人交好的态度,又不会失了皇家的尊仪。如瀑的乌发未结钗环,只在脑后上方用白玉的宽环和一条绿绦束起来,散在空中随风起落,让东桤国小世子的眼睛竟再不往别处去了。有爱凑热闹的宾客离开席面,到秋千架那边去了。那些专事表演的人都从架上下来,把位置让给了想尝试一下的客人。这宴席便暂且歇了,众人都往秋千上看,为自家的人加油鼓劲。哲太子看着东方咎闪烁的目光,笑着摇摇头,当着楚皇的面吩咐道:“要是觉得好,就去玩玩。倒是一样,定要小心,摔了下来,刮了脸崴了脚是小事,丢了这小王爷的颜面可不要哭鼻子才好。”
说着,相近的几人都笑起来。楚皇忙吩咐身边的内侍:“带小世子过去,好好顾着些,玩是玩,千万可别摔了。”
笑着的咎站起来,脱了身上的外袍。里面是纯白一色滚了银边的箭袖,下边一条暗花雪缎的平绉裤,脚上是小白鹿皮的软靴,加之头上束发的也是银冠白缨,整个人愈发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涂丹。哲太子望着出棚去的弟弟解释道:“咎儿生母,齐王的侧妃两年前故去了,如今还在三年孝里,所以穿的素净些,楚皇莫见怪才是。”
“哪里。为人子者,有孝心如此,是为大善啊。”
楚皇拈了几根髭须,微点了几下头。来到近前,咎摆摆手止住了要去为他寻一架秋千的内侍官。径自来至天曦游戏的架前,抬头看着,面上又挂了惯常的笑。看见他,天曦公主便松了力,慢慢秋千荡的缓些。谁知道未及众人反应,东方咎纵身一跃,竟跳上了天曦公主摇摆中的踏板。一手抓了绳索,另一手竟覆在了天曦攥了绳索的手上,一腿探进伊人两足间站定,俩人四足间隔下,便是贴面的亲密。天曦惊愕的看过来,面颊上起了鲜艳的红晕。慌乱下,脚下竟有些发软,连秋千索也开始不稳当,忽左忽右的摇晃。咎微笑不变,沉力稳住踏板,松开一手环过绳索,轻轻扶住了天曦的腰后。这下,天曦整个被扣进了咎的怀里。有气息拂过伊人的面颊,不似父兄的那般浊硬,反倒如桂香馥郁,还有一丝米酒的甜味。天曦还尚自惊着,未从迷惑中醒来,无意识的对上咎的目光,瞧见的,是温和爱恋的柔软神色。脸上的热度更甚,天曦连忙垂下眼帘。“咎造次了。可并无意唐突,瞧着这秋千好玩,想来尝试下。”
“东方公子——”
唤出对方名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胸口上似有鼓槌擂动,着实让这七公主羞窘了一回。咎也不再多言,腿下使力,秋千又稳稳的摆荡起来,一起一落间,二人身体接触却更频密,且感觉也愈加真实了些。咎在下面往高处摆去时,天曦公主整个身子因无处着力便伏在他身上,而换个方向后,咎竟又把面颊探进人家的颈侧间。这状似轻薄的举动让天曦有些恼,着怨的目光看过去,却又见那干净无暇的眸子迎上,便是发火也没了方向,只好任由着这东方小世子淘气。楚皇远远看见了,面上并无不快,心下竟有些喜意。天曦是皇后嫡出,也是最得宠爱的一个公主,楚威着实不愿意看见她嫁的不如意。可是如果哪国皇子提了亲事,却没有理由推阻。已经琢磨着在楚国贵族间寻个品貌皆上的,好免去几国尤其北辰西炎诸皇子的想头。一来七公主年纪还小,二来也难得配得上她轻灵秀逸的,就也没做打算。如今要是东桤国的世子有了此意,其余几国便不敢再觊觎。一向闻得东桤的皇子性子温柔,人物儿也精致,如今看了,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只是个世子,可是若能夫妻和睦,强于入宫做些个任人欺凌的妃子。倘若真能促成这门亲,既让女儿得了幸福,又拉近了跟东桤的关系,岂不两全?可惜着,就是还且年幼,过两年,又不知出些什么变故。想到此,楚威放下了手里的琉璃盏,轻叹了口气。相煎急哲太子看着弟弟玩得尽兴,心里也自欣慰。听见楚皇的叹气,怕是人家做父亲的不快,忙起身出棚来,远远对咎喊道:“咎儿下来吧,玩会就行了,莫一味只会胡闹。”
东方咎看天曦公主窘困,觉自己方才唐突了,一时也难下台。听见王兄叫,忙收力停了秋千,先跳下来。天曦也随着下来,落地的时候略有些不稳,东方咎伸手扶住。“公主小心。”
天曦不好马上收手,忙施礼道谢,借机撤回手,粉面已是红了个通透。咎便有些促狭之意,看见天曦往皇后身边走,竟跟了上去。“怎么不见那位灵儿姐姐?说好要教我曲调的。”
天曦听出他言语带些顽意,可又不好甩脸给他难堪,看他跟着自己一路过来,要是跟进了祖母母亲所在的宴棚里,怕是更加难应付。只好不着痕迹放慢了脚步,在草坪稍远处停了下来。“东方公子倒是执著人,还记得那些琐事。”
“关乎心,自然在意。”
“小小一只泥哨,竟得东方公子如此看重,不知那鸟儿心里,怎么样的受宠若惊呢。”
“呃……”
向来骄傲如东方咎者,竟吃了小女子的抢白,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好用单音的字节表示无措。待他省过来,只留得七公主的一个浅笑和旖旎而去的背影了。倒有意思呢。咎目送天曦回到紧张张望着这边的母亲身边,弯起一个唇角,有些自嘲的摇摇头,也回兄长那边去了。无人留意处,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眸帘微眯处,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淡笑。到底也是孩子,虽然觉得有趣,却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这楚宫的端午祭一结束,各国的客人们便开始着手准备打道回府了。采买些楚国的风物,这东桤国的车子也便扯出长长一队。送别宴一结,哲太子很有眼色的让出了首位。西炎三皇子补上来,带着五公主与楚皇及宫眷们道别。又是一番泪眼相别,旁人看着也是辛酸,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咎隔了众人,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个冰蓝色的身影,依旧笑意盈盈望过去。纷杂忙乱中,抱着姐姐哭的鼻子都红了的天曦退出来,抬头碰上了东方咎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去,手里的汗巾慌忙拭泪。这场面下,想凑近了说几句话是不可能,咎微微颔首,换上了他东桤大国皇子的风度,致意相别。等楚皇把他兄弟二人送到车上,与哲太子话别之时,咎却突然看见一团白影过来,慌忙抓在手里,抬眼望去,众人并未留意。探寻的目光送到天曦的身上,却也不见回应。正诧异下,车夫起声催马,带着烟尘四起,往东桤国都奔去。随车远去的东方咎不甚舍弃的回头看,远远却瞧不清楚了那人的面容,只留下一抹冰蓝的影子,定在了远处。一路无多话。只在一个驿馆歇下时,咎趁哲太子沐浴的功夫,轻轻展了那个纸团看。没有任何多余的字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张曲谱。灵儿用泥哨吹出的小调的曲谱。用工整的蝇头小楷誊了,看得出用心。细细折叠了放进随身的荷包里,东方咎又习惯性的抿起嘴唇。有意思呢。带了奔波路途的疲累到达东桤国都时,齐王东方泰奉皇命出城迎接皇太子和自己的世子。远远的,哲太子和咎看见了,忙跳下车来。齐王迎上去:“臣参见太子殿下。”
“皇叔免礼。许久未见,皇叔身子可还硬朗?”
“托太子的福,还算康健。太子一路辛苦,皇上日夜挂心,可速速回宫,免圣上忧虑。”
咎见到王父的一些兴奋消退下去,极别扭的皱了眉头站在一边。这完全是生疏的君臣之礼,哪里还有一丝叔侄间的亲情在。忆起年幼时跟哲太子一同骑了王父的肩头,嬉闹的场景仿佛远去经年。难道这帝王家,注定淡漠了感情在?看着父亲鬓边的银丝,想着故去了的慈爱的母妃,东方咎垂了头,微闪的睫毛下,有一丝落寞。“咎儿。”
齐王唤他。“王父。”
“跟太子进宫去给你皇伯请安。府里来了个新厨子,做得一手好鱼,我备了酒等着你,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