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是不是忙了一天呀?”
琳姨问着,一边在她滚圆的大腿上展开餐巾折叠着。
这是一句看来像是有道理却一点意义也没有的问话。仅仅只是作为晚餐前的序曲罢了,就像她安排餐巾,或她右腿翻弄着桌下为弥补脚太短用来歇腿的脚凳一样。她并不真的希望得到回答;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自己问了这句话,当然也听不到他的回答。
罗勃比平常更心软地看着她。从法兰柴思那一趟意外之旅回到家,看到琳姨如往常般地沉静明朗,让他觉得安慰舒适。今天他以不同平常的眼光看着眼前这矮小坚实的身影,短短的颈子托着圆圆的粉红面庞,以及大发夹绾住的银色鬈发。琳达·波妮特的生活中充斥着食谱、电影明星、教子和教堂义卖,而她满足地沉浸其中。就罗勃所知,她只读日报里的妇女专栏(刊有如何用小孩的旧手套做胸花等),在收拾罗勃读完随意放置的纸张时,她偶尔会停下来看看标题,然后评论一番。(“某人结束82天的绝食”
——哼,真是一个傻子!“巴哈马群岛发现石油”
——亲爱的,我告诉过你煤油涨了一便士吗?)可是她从未给人感觉她真的相信报上报导的世界的确存在。琳姨的世界是以罗勃·布莱尔为圆心,至多到方圆十里以外就停止了。
“什么耽搁了你回家的时间,亲爱的?”
她问,边继续完成她的汤。
罗勃从经验中学来这跟问“亲爱的,是不是忙了一天呀?”
有同样的意义,只是问题形式不同罢了。
“我必须去一趟法兰柴思,在拉伯洛路上的那栋房子。她们需要一些法律意见。”
“那些奇怪的人?我不晓得你认识她们。”
“我不认识。她们只是需要我的意见。”
“我希望她们付钱给你,亲爱的。你知道,她们一点儿钱也没有。那家的父亲曾从事进口生意——猴子坚果之类的东西——然后暴饮致死。身后萧条,好可怜。夏普老太太在伦敦当一栋公寓的管理员,女儿则做任何到手的工作。当法兰柴思的老人死时,她们正打算拍卖家具呢。运气还不错!”
“琳姨,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马路消息?”
“可是,是真的哟,亲爱的。绝对真实。我忘了谁告诉我的——一个曾和她们住在伦敦同一条街的——这可是第一手资料。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到处传达没有根据的闲话。那是栋好房子吗?我常常猜测铁门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不好,非常丑陋。但是她们有些不错的家具。”
“我相信一定没像我们这样好好儿保养,”
她说,骄傲地看着完美的餐具架和排列在墙边的一组漂亮的椅子,“牧师昨天说倘若不是因为这建筑物太像一个家,准会叫人误以为是展示厅呢。”
提到服圣职者倒提醒了她一件事,“往后几天,你可不可以对克丽丝汀娜多些耐心?我想她需要再被‘拯救’一次。”
“嗯,可怜的琳姨,她真是无聊!我正担心着呢。今早在我晨间茶的碟子上发现一份卷轴上写着‘上帝护我’,衬底是优雅的复活节百合。她又要改变教派了,是吗?”
“没错。她发现卫理公会教派是‘苍白坟冢’,所以她要到在班森面包店楼上那些‘圣殿’中的人们那儿。现在该是到被‘拯救’的时候了。她整个早上都大唱着赞美诗歌呢。”
“可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呀!”
“不是《上帝的刀剑》那种。我知道如果她只哼着《珍珠王冠》或《黄色道路》是没关系的。但一旦她开始唱《上帝的刀剑》,我就知道不久就会轮到我来做烘烤的工作了。”
“没关系,亲爱的,你的手艺和克丽丝汀娜一样地好。”
“才不呢,”
克丽丝汀娜说,端着肉食进来。那是一位高大柔软的妇人,头上顶着松乱的直发,和一双难辨颜色的眼睛,“罗勃先生,你琳姨只有一样东西做得比我好,那就是杏仁小圆面包,而那一年只需应场地做一次。所以,你瞧!如果我在这儿不受欢迎,自有欢迎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