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天明见他闪神,笑拿大巾子掷到他手中,一边帮他擦湿拭,心里畅快,自己的弟弟如此年轻有为,前途定一片大好,他这个做哥哥的,该欣慰。又深想一层,蓝墨亭本就比云老爷子官高一品,侍君高过高夫,鲜有的情形,再说郡主已逝,自己当寻个好时机,亲向云老爷子陈明心迹,放弟弟自由身……他甚至联想到蓝墨亭另娶妻生子的事情,笑得合不上嘴。
蓝墨亭见都天明自己咧嘴傻笑,就猜出他正琢磨些什么,也懒得理他,只微簇眉想事情。
此次升职,直觉上与此回礼监司上门的事,有大关联。怎么看,都像是朝廷里,一手大棒一手甜枣的御下作风。只是老爷才说要辞官,自己这边厢就连升十极,回到府里,该如何向老爷禀报,府里上下,又该如何看待他这个越发僭越的侍君?
蓝墨亭顿感内外交困,口绪烦乱。仰头长叹一口气,云逸呀,你小子平个叛,怎么这么磨叽,赶紧加把劲把事了结。到时情势明朗,云家也不用再防着圣上疑心了。
这处处提防,谨小慎微的日子,真是让人窝心。
下午,蓝墨亭还未回府,吏管司报喜的公文就已经到了云府。
云扬在病榻上听到这个消息。顿惊。昨日刚议辞官,今日圣上就亲下上谕,提蓝叔叔官职,这中间,绝不是偶然的巧合。昨日云家所议的事,必有密报透与圣听。
这两回事情,恐怕透着一个意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于臣下者,唯有俯首顺承。这自古不变的君臣之道,圣上一再以最隐晦的方式向云家家主重申。只是,父亲还未警醒罢了。
如果自己的想法果真是对的,那云家一举一动,岂不都在人家监控里?云扬思想至此,顿觉全身俱冰。齐楚两国交战正酣之际,自己的身份如果曝光,云家就是通敌大罪……云扬咬唇闭目,不敢再想下去。
应速离去,可……心中左右计较,竟发觉,已经错过了一切脱身的可能。宜静不宜动。上回退婚的教训清晰地提醒自己,可于此事,静,就是束手待毙,动,就是引火上身。左右为难,胸中纵有百种计千般虑,竟一样也不敢妄用。
云扬焚心焦虑。内息徒然牵动,强忍不住,一口血又喷出来。他痛极地弯腰,手抵心前,半晌缓不过来。心里却决然定下一策。
毒已入心脉,时日无多,不过是早走一步。如果真如自己所虑,自己宁自裁,也绝不牵连云家,绝不拖累大哥。
想好生死大事,云扬心情稍定。转目望向天外,深埋在心中的家国,竟浮现出来。
儿时记忆,幸福夹着惨痛,那生他养他,令他爱恨交织的大秦宫,矗立在记忆中,切痛地清晰。十年来,他刻意将这一切深埋在心中,却一次次无力发觉,那不堪的回首,就如透骨刀伤,越想隐,越痛,越想忘,越疼。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温暖和快乐的往昔,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总是寻着他最脆弱的一闪神间,就那么一寸寸地,执着地,侵进他透凉的心中。
在云家,自己每每得到越多的亲情,心中,对家国的渴望就越强烈。不能迟疑,不该原谅,不-准-回-头!云扬咬唇,记不得这十年来,多少次这样强令自己,要记住离家时带血的誓言。而此刻,面对生死做下抉择,云扬再无力扼制心中如潮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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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刘诩回寝宫。即见到三只气喘吁吁的鸽子蹲在笼子里,三条纵向切开的薄帛,用纸镇压着,陈在御案上。
这也叫密报?长长一篇文章,比科考也不相上下。刘诩啼笑皆非。上前细看,才发现,尚小侠还是用了脑子的。这三条拼在一起,失了一条,也连不成句,倒也有隐密性。
她笑着摇头,边喝茶,边看内容,只看了几句,便再也笑不出来。
那映日耀目的笑颜,如此清晰地印在记忆中,亲卫一句“云将军”
,仿佛就在耳边回响,怎会记错,怎会听错?
刘诩按住额角,颓坐在御案后。当日一见倾心的最纯粹的萌动,日久藏在心中最洁净的一处。每每小心翻动心中那几页甜蜜记忆,总会有最美的憧憬,最深的悸动。也许就是对即将久居权谋旋涡最强烈的厌恶,也许承载的是自己对最美最真的真切希冀,她就这样,一无返顾地投入进这场单方面的爱恋中。
没有此人?不知所踪?难道真的是自己的一场梦?刘诩心里空下来的位置,冷又痛。她苦涩地摇头。
真冷下来细想,就可以意识到,与人家不过一面之缘。说不定那小将早将此事忘得干净,说不定人家早有倾心相恋的爱人,纵使真找着了,人家要是无意,自己难道就真要以帝王之威把人强弄到手?刘诩强烈摇头。对别人别事,或许自己能下得了手,唯独那小将……仿佛那些肮脏的手段,只想想,对他也是一种亵渎。
刘诩如初经事的小姑娘,想到那比艳阳还有明朗的笑容,一时,心,微动,脸,薰红。和着苦涩和失落,年轻的女皇,彻底陷入单相思中。
辗转半宿,打算放手的念头被强烈的渴望侵蚀到不剩一星半点,就算见一面也好的念头一经闪念,就难以扼住,最后,她清楚意识到,于那小将,她实在难以放手。于是,翻身坐起,扬声,“查一下,慎言可在京中?”
外面有人轻应。少顷,有轻声隔数重帘回禀,“按他在吏管司报备的计划看,天明,即离京公干。”
顿一下,补充,“半月后可回来。”
刘诩眉动了动。半月?她急扬声,“召慎言。”
“是。”
又顿了一下,“至寝宫?”
“就在此。”
刘诩再无睡意,披衣起身。有执夜宫娥,鱼贯进来服侍起身。回报之人,早悄无声息地飞奔去慎言处宣召了。
☆、胶着
四十四
夜风正冷。慎言被从温热的睡梦中拎起来,急切间,只披了件外衣。等到随来人至殿外候传,已经遍体凉透。
裹着冷霜的人儿,跪在眼前。刘诩皱眉。
“怎么不多穿件外袍?”
“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