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太终于没忍住点了支烟吸了会儿,才又问道:&1dquo;你从未听说过允焉那位母亲,不好奇么?”
&1dquo;不是过世了么?”楚望一惊。&1dquo;难道她还在世?”
这一点她也疑惑了好久:从未听说这位妾室过世的消息,林家上下却当从未有过这么个人似的,林俞不提,允焉也从不提及,像某种默认了的忌讳。这使得她也认为:也许这位小妾也早早的去了。
葛太太冷笑一声,&1dquo;活得好好的呢。”
&1dquo;那为何林家上下从不提她?”
&1dquo;这位妾室本家姓周,说是出身不好,但好歹祖上是前朝遗老。周家没落了,也还算个有名有姓的望族。送她去日本念了一年书,家当给几位要么吞云吐雾,要么打六零六的哥哥们坐吃山空,没钱供她念书,便叫她回来。她另辟蹊径,在日本寻到一位林俞肯替她出资完成学业,在日本领证结婚,回国时已怀上头一胎,林家却不认。当时林家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你祖父母认为你父亲将来必然能堪大用,定是要为他娶一位妆奁丰厚的娘的,周氏这种落魄家族哪里看得上?林家断不肯答应将她娶进门。那时孩子都有了,总不肯做个外室。她倒也会委曲求全,甘愿给你父亲作妾室,换来的结果是给周家逐出家谱。”
葛太太沉默着吸了两口烟,淡漠无比的说道,&1dquo;后来林俞在政界小有名气,便有人将你母亲说给了他——这事她本做不了主。嫁过来后,处处不如意,她倒也不在意这些。十多年前不像如今,被逐出家谱的妾室,污名在外,对膝下子女名声不好。林俞倒是会打主意,先是以她膝下无子为由,将大儿子养在她膝下。说是给她一个好名声,实则是为给他儿子一个好名声——这事,你母亲倒也默许了,没则声。没两年,你母亲肚子里依旧没动静,那妾室却怀上第二个。林俞便又来替第二个孩子讨好处了。”
&1dquo;你母亲自然不肯。只说,若要个个孩子都记在她名下,那便让外人知道,林家只有一位正房妻子,这些子女自然也当属嫡出。有妾室在一日,这两个孩子便永没有再见天日一日。若肯答应,那便请江南几位名人来林家作证,在妾室第二位孩子出生后废妾。你父亲知道你母亲家中手段,便也允了。你那位二姐出生次日,便请了法政学堂校长及南京参议院副秘书长佐证,林家也再没有周氏此人。过后,你母亲将她送去越南。周林两家都不肯认的无名无姓之人,她自然不愿回来玷污了自己儿子女儿的好名好姓。这些年没人提起她,她远在越南也没生出什么风浪。”
&1dquo;只是你母亲死后,你父亲为了两个孩子,虽不能接她回国,却也辗转托人,将她从越南送去法国。现如今,你二姐的生母,林俞心爱的周氏,正在巴黎。”那双媚而长的琥珀色瞳仁,在缭绕的烟雾后头静静的看着楚望,缓缓说道,&1dquo;他们一家三口好好在巴黎团聚,你肯去么?这是其三。”
楚望也沉默了。
对于是否与林俞同去欧洲,她自有一番盘算。
天真一点说,她有许多偶像人物想要见,有许多人物她不想他们带着遗憾死去;认真一点说,以她的语言水平完全能在欧洲生存下去,更何况如今欧洲理科学术氛围是中国远不能及的。
即使她没有依傍:没有文化归属,异国他乡,孤孤单单,踽踽独行,没有港湾&he11ip;&he11ip;但她自然能寻到谋生的法子,虽然会分外艰辛一些,但不至于活不下去。
在这个时代,道德伦理并未进行过认真讨论:精神病人以铁钉穿破头颅治疗,同性恋被注射激素治疗&he11ip;&he11ip;在缺少科学家的中国,她小心翼翼的尚且能躲藏一些时日。她也试想过,若是现在在欧洲出了什么纰漏,她很可能要么被当精神病人捉去穿刺治疗,要么糟糕一些,也许就被抓上试验台解剖分析了——当然,这也只是个概率问题。
最担心的一点,却只来自于她对原本的林楚望那一点点的了解。书上对她独自前往欧洲只寥寥提了几句:1929,辞别姑母,坐上了前往法国马赛的邮轮。
她不知历史哪一段生了变化,使得1929这一天在1927提早到来了,或是1927这一年被原本的历史略去了。
她亦不知这个姑母指的是哪一位姑母,也不知从前的林楚望离开之前,小姑妈是否也曾劝阻过她。只是从前那个林楚望,依旧去了欧洲,最后却在巴黎孤单过世。
隔了阵,葛太太说道:&1dquo;姑妈话是带到了。你是林俞的女儿,若你仍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但若你不肯同去,我自然高兴。你大姑妈不肯收留你在香港,便来住在我这里。也别怕对你名声不好什么的,姑妈这两年公馆里不入流的下级官来的也少了,再不济,为了你,将那一竿子场面上的人都打了就是。姑妈供你这些年好吃好玩,好好在香港大学念毕业,到时候你要去留学也罢,要留在姑妈身边也罢——你自己好好考虑罢!”
思索之间,船靠岸了。她千万谢过小姑妈,只说,她会认真忖度这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要征求一下徐教授意见啦。
*关于这文中的女博士,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而不是往常小说电视剧演烂了的走位浮夸的女博士。如今女博士不是什么小众人群了,只是一群女士,认为比起工作,继续念书是更为好的选择,只是一种选择。
而在民国那个年代,&1dquo;归国博士”身上有巨大的殊荣,甚至是要登报广而告之的:&1dquo;某某在某国某校学成归来”,还要被学校请去讲课。所以那时候许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为了这层光环,在没有政府公派资金、家中又不宽裕的情况下,也要节衣缩食去留学。比如著名的巴金,其实我非常不齿他当时为了留学不体谅兄嫂的行为。
所以这文里的女博士——21世纪来说并不小众的普通人群之一的高学历女性——对应2o世纪初页带有绝对至高无上光环的&1dquo;博士”二字,会有格外的意思。我觉得如今大众对于女博士有种误解和不解。要我总结,也就是略有点头脑、略有些耐性、不浮躁的一群人。
第45章〇四五 徐少谦的信
葛太太提出要送她回乔公馆被楚望拒绝后,倒也不坚持。与葛太太与谢择益码头作别,楚望在路边电话亭先往徐宅打了个电话过去,正是徐少谦接的电话。她将父亲也许要携带她去欧洲一事三两句阐明,并表示想要登门拜访,请教一下徐教授的意见。
徐少谦听完,嗯了一声,只说了句&1dquo;有空的话,现在来荃湾一趟”便挂断电话。
怎的这通电话里往日风度斯文竟全无?
楚望抓着嘟嘟作响的电话楞了两秒,转身过街踏上了前往荃湾区的巴士。
等到了莲花路的徐宅,文妈扶着徐太太来开了门,将她引进屋,却说徐少谦接了电话,只留下一封信便匆匆出门了。
她将昆布分了一半出来给文妈,算是旅行礼物。文妈走后,徐太太便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来,问道:&1dquo;听说将要去欧洲,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