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朱色身影为首的队伍沿着高阶迤行而上,终于被窗下的墙柱挡住,再看不见。
段昇目瞪口呆:“那、那不是……”
逢月庭南墙下的惊鸿一瞥,乱作了他少年初心的一番梦里迷雾,又戛然而止于血亲情分的取舍。却于今日再次出现在面前,尽管距离过远不能辨清十分面容,但也尽够了。
都怪红衣太艳,光线太好,斯人太过引人注目。甚至要恨起自己的眼力看得这么清晰,抓到了一点细思极恐的由头,段昇猛打寒噤:“表哥,她,就是那位定栾王?”
虞兰时的目光久久落在窗外,追着再看不见的人影。
金色的余晖游弋在云水蓝上,游弋在下颌的拐锋处。温暖的色彩盘桓他灼丽眉目,将那一二分冷清显出十分来。
没有回应。
段昇不蠢,相反,氏族官场的利益之交早已将他卷入其中,一点则明:“当时在你院子里看到的就是她,她为何会出现在你的院子,你这一趟来裘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联想起虞兰时突然下定的裘安之行,入城后说要寻人却不肯透露出半点底细,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脑海中串起来,将段昇的脑袋和舌头全结成乱麻:“舅舅可知道这件事情?”
虞兰时转过头,望向他,吐字轻慢:“你说呢?”
段昇一怔,顿时明了:“那就是不知道了。也是,若是知道,舅舅如何会放你出来。”
虞之侃向来与官家划线泾渭分明,便是连他段家,也仅仅维持了姻亲两头,不往里再牵连瓜葛。在如今官商勾结成势的世道撇得这样清,无非是择了条明哲保身的路子。
这条路,虞氏走了几辈人。
小官小吏牵扯不大,但那是一州的当权者。只此一提,无需深思,已教人不寒而栗。
“表哥你糊涂了啊,若是舅舅知道你与这等人有关联,怕是……我且听父亲提起几句,她分明就是冲着乱局而来,不会善罢甘休!和这样的人来往,你——不行不行,我不能看着你继续……”
段昇说话急急,突然又想起什么,停住了,嘴唇颤抖:“那么今日你来赴罗孜这场宴会,也是为了她是吗?”
不需要答案,段昇恨不得把前两日的自己乱刀砍死,再不能说出那些令他此时后悔不迭的话。
——是罗孜那小子得罪了贵人被他爹逼着摆的。偏偏他还不知悔改,要在宴上再搞些什么腌臜,让那个什么什么……定栾王,对,定栾王下不来台。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还有罗孜在那一日突然上门,滔滔不绝的一堆污言秽语。字字句句将刀锋指向,那个当时段昇以为是个不相干的人。
当时听得的两耳热闹,如今回想起来,哪里是不相干?就连今日这场宴席的请帖,分明就是递给他二人的催命符。
“表哥你刚刚骂那群人的时候多清醒,怎么到自己头上就不明白了呢!你也说了,连闵善那种身份,给她提鞋尚且不配,你一介平民,无官身无爵位,凭什么跟人家相争相匹配。”
段昇心直口快,一心只想将往悬崖下跳的人拉回来,“难道你是要做那等不入流的以色侍人,还是无名无分的外室之流吗?”
他说到自己也糊涂了,全然不管外室这等名头能否安在男子头上,一骨碌就往外倒。
把虞兰时说得连连摇头:“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们并非……”
“难道她连个名分都不肯给你吗?”
段昇瞪眼,一下忘了由头,反而恨恨起来,“你不远万里寻她到这里,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早在逢月庭中我便看清了,此人天之骄子眼界极高,现在又是位高权重,哪等风月场面没有涉猎过,就是这种人,怎可能剖出真心,她、她不过就是……”
未尽之言被虞兰时睇来的眼神吓退,针刺般扎得段昇牙根疼,他怎就忘了,表哥极厌恶别人说她的一丝半点不是,方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余烬仍在后头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