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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空落一些的地牢又是满满当当起来。
付书玉持灯走下的时候听到遍地哀嚎,哀嚎声从墙这边撞到墙那边,跌宕不止,本就阴暗潮湿的地底恍若审清罪罚的十八层炼狱。
刑讯室里,燕故一正放下手中的册子,上面写满刚抬出去的罪犯招供出的东西。
灯火一晃,他抬头看来。
入目一片娇慵旖旎的桃红色,她鬓边的钗尾坠成暗处的一点光晕。
从头到尾写满格格不入。
两人每天在这楚暗无天日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过了好几日,已经将原先的硝烟味磨去了不少,剩下的就是怎么又要见到这个人的厌烦。
起码付书玉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付书玉做不了什么,按她的身板,但凡靠近那些落锁有栏的牢笼旁,怕不得被人反以挟持。
所以囚人的牢房是她的禁区。
她的日常职责无非是旁观一下刑审的血腥场面,递递笔墨,誉写笔录。说是职责,不如说是燕故一拿来磋磨她的工具,看看她那一副不识人间疾苦的面色,什么时候就要禁不住眼前的惨烈景象,匆促退场失败告终。
得以结束这场闹剧。
但一日一日,燕故一仍能见到这张鲜妍的脸,明眸善睐,从原先见着血便颤抖不停到如今的视若无物。
这双眼睛真是美啊。
让人想捏碎这双眼睛里那些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的东西。
夜里外头的动乱响了大半宿,方才路过府院前还见着仆从在洒水清洗,扫到边角的水渍带着未清理彻底的红色。人人讳莫如深。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付书玉是没资格知道的,但这座府邸的的确确遭受了一番变数,连表面的粉饰都起了裂纹。
就如眼前的人。
褪去了长久披在身上的人畜无害的皮,他抬起的眼中有彻夜未眠的倦意,更多的是戾气。
连往日不及眼底的嘴角那点子笑意都懒得装饰了。
看见她后,他的神情显现出一些不可控的暴烈,从黑黝黝的瞳孔,到绷直的唇线。大约是心情不佳,连她这个寄人篱下者的出现,都要被牵连。
他走近来。数番的唇枪舌剑过后,付书玉早已习惯,望着他。
他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情,唇角一扯:“你这些天见过几场刑罚了?”
“数不清了。”
燕故一抬手捻起她的下巴,轻声道:“真是奇怪。这么久了,你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吗?手脚这么慢,可怎么是好。”
这些天从犯人口中严刑拷打出的秘辛,他从不遮掩,反叫她抄录。像是要让她坐实细作的名号,迫不及待地将这些递到她手上,等她一旦露出马脚就痛快扫地出门或问罪。
自然是没有的。
“讥嘲你受了,冷眼你也受了。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这般执着,肯舍弃下荣华富贵来这里和我们演这么多天戏。”
不知不觉,时间流水一样,到洛临城已经快一个月了。付书玉到现在也把自己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句话,说了太多遍,说到不想说。
面前这人仍对她存着极强的敌意,或是当作无聊日常的消遣。仿佛不刺上她一刺,就过不好日子。
所以付书玉现在只回:“大人说的是。”
他觉得无趣,撂下手。那袭月白衣袍去到另一头,在肮脏的环境中显出十分的违和,他重拿起那本册子,似随意道:“忘了和你说一件事。薛陵川带信给我,说他已在来洛临的半道上,求我让你俩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他瞥来似笑非笑的眼神,“付小姐,可要允了你可怜的被抛弃的未婚夫,一腔痴心?”
薛陵川。
付书玉哪里会不记得。
她私自逃婚被连累的苦主,如今沦为了全王都全天下的笑柄。却在他父亲的铁棒责骂下,痴心不改,千里奔赴。
也是他燕故一曾经的同袍,在他少时未落难前的知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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