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
虞府,逢月庭中。
热闹了半宿的庭院安静下去,右厢房芭蕉叶半掩的窗内彻夜点灯。
“公子,我找到了一些写有那位大人的书籍。”
名柏捧着一沓厚厚的书册子跨进来,书山太高挡了视线,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名仟赶紧上前帮忙拿过一些。
一向整齐摆置有度的书案上凌乱不堪,翻卷的书页扔得到处都是,将笔架、砚台挤到了桌角边边。
虞兰时就着两盏灯火一目十行地翻书,脚边趴着个枕着书呼呼大睡的小娃娃。
名仟上前将新拿到的书堆上无处可放的桌子,拿起最上面一本,介绍道:“这些都是坊间最新出的话本,原来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安平侯就是说的那位大人。府里许多人都买了话本,小的刚刚又从下人房里搜罗了一些,这本上头写的正是此次船祸的……”
虞兰时接过,扫过寥寥数行,又连翻几页,便丢到一边:“都是一些胡编乱造。”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场船祸始终。
他也不必看别人编排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名仟收集的许多册子一下便被打入冷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继续点灯熬油。
当真是万万没想到,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公子主动要喝药,谁想高烧刚刚退一点,他便披衣起来看书。
劝不动。多少血泪教训,公子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他与名柏再一次被迫成了帮凶。只盼着那位定栾王的事迹能少些再少些,让公子早点看完睡觉,也留他们几个一条小命。
谁想到,就这样铺满了一桌子。
虞兰时心无旁骛,翻回原先手里拿的书卷——《将军行策》。
说是不肯透露姓名的本朝某位正经官员化名撰写的,正正经经依照现实有据可循,上面历数了大朔朝晋顺帝登基以来戍边大将军的生平与功绩。
其中便有前神策大将军,即定栾王未封爵前的一些往事。
就是好像纸张有多贵似的,一场仗两三行字便写过去了,其中细节半点不肯细讲,生怕浪费笔墨。勿怪在被名仟找出来前,一直被搁在书房书架的最顶层落灰。
倒是尤为详写了大将军与麾下谋士燕故一情意深重的许多事情……
名柏正把桌边边快掉下去的笔架砚台整理好,就听旁边一声大响,吓得差点把手上的砚台摔下地。
虞兰时把手上的书扔回桌上,按了按拧起的眉心。
窗外隐约有晨曦将起的浮白飘动,不知不觉已经看了一宿。
被这声吓醒的辛木揉着眼睛从书案下爬起来,怀里抱着一本比他脸大的书,往虞兰时袖子上一歪,指着书页上问:“公子,这是个什么字呀?”
是一本妖鬼神说的艳情杂记。
小娃娃伸出小胖手定定指着的那个字,一条蓬松大尾,笔勾都妖娆——狐。
故事写的是一个男子在暴雨时分躲进破庙,遇见了狐妖所幻化的美艳女子。
这种故事一看开头便知结尾。
人迹罕见的深夜破庙,外头天空破了口子在倒水,而衣裳褴褛的女子容色不似人间所有。
天时地利。
可不同于别的话本里的见色起意,这个故事里的男子是打斋经过的年轻僧侣。
任狐妖百般软语劝哄都不肯近到一丈内。
僧侣清心寡欲,警惕却避无可避,围着破衣盘腿在角落里打坐了一宿。
岂料屋外大雨连下两天两夜。
密闭空间,孤男寡女干柴热油,只消一丁点来不及灭掉的火星子,就要烧塌了这座岌岌可危的破庙。
狐妖使劲浑身解数,几欲得逞之际,天晴了。
辛木这个小娃娃大字识不了几个,满头雾水地略过前头各种不符合逻辑的情节描述,指的那一行,写的是——狐妖见僧侣当即无情抽身离去,心生不甘,化出原身。美艳女子变作一只白毛大尾的小狐狸,受伤倒在僧侣回寺的山路上被捡了去,白天耍混夜里入梦。
日日夜夜相见,不怕他上不了心。
日日夜夜相见,不怕,上不了心。
虞兰时反复看这一行字,纤白手指捏皱了书页。
另一边名仟瞧过一眼书籍封面,当即就拎着小娃娃耳朵逮去角落轻声教训:“看的什么浑书,也不怕看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