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的一角还种植着一些已经完成育种的百合,有些花彼此之间并不匹配,所以不会产生后代。而成功养育了后代的百合则很容易分辨,拨开百合的种皮,就可以看到一些黑色弯曲的胚状体,而这些胚芽当中,很可能就孕育着下一个明星。
陈家蜜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有点失望的心情,她走进暖房的目的是为了看到花卉产业绚丽夺目的一面,就如所有的普通人赞叹一句“好壮观!”
或者“好美丽!”
她也的确那么做了,可是当你仔细审视,就会现这是一条冰冷的流水线。而百合的诞生就像一本中学教育阶段的生理卫生课,上这门课的老师正是克鲁克山。
她觉得兴致有点不高。
克鲁克山告诉她这是正常的,但他觉得陈家蜜至少可以因为这一点高兴一下:“中国是百合的原产地,没有中国百合的基因,不会有后来第一枝成功育种改变了整个鲜花产业的星象家百合。”
哦,陈家蜜颇想耸耸肩,可是他们拿玫瑰做吃的,还培育出可食用的百合根茎,对于美的追求,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失去了。
她和克鲁克山从亨特拉尔家出来之后,参观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陈家蜜觉得自己有点儿肚饿,她找到一处台阶坐下来休息,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鲜花饼,把塑料包装朝克鲁克山挥了一下:“你要不要?”
克鲁克山从善如流地接过,坐到陈家蜜的身边,他把塑料包装研究了一遍,觉得可能是食物,但还是想问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中国食物:“吃之前,我想知道这是什么?”
“鲜花饼啊!”
陈家蜜惊愕克鲁克山是个睁眼瞎,包装上明明有醒目的三个大字。
克鲁克山有点儿窘迫:“我不认识中国字,但能够和人交流。”
不会认字?那真的太可惜了,陈家蜜知道会写中国字对老外来说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方块字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幅玄妙的画,很多人甚至会选择中文作为纹身图案。陈家蜜认识一个美国姑娘给自己刺青了“婀娜”
两个字,她单纯是因为觉得这两个字长得好看,陈家蜜告诉她这代表了什么意思,这姑娘觉得带着这个纹身就连自己也长得更好看了。
陈家蜜又想起了克鲁克山手上的纹身,那些她不懂得有什么含义的单词。
克鲁克山似乎想证明自己还是有点技能的,他拆了鲜花饼的包装咬了一口:“不仅仅是中文,我还能说海市的方言。”
这可真厉害,陈家蜜去海市快十年,也只是能听懂海市方言但说不来,她猜这都是因为克鲁克山外祖母的关系。
“这是真玫瑰做的?”
克鲁克山没想到鲜花饼真的就是鲜花饼,因为中国人在食物调料上有独到的天分,他以为鲜花饼只是添加了某种能够模拟花香的酱料而已。可是作为一个常年徜徉于鲜花的人,他一下子就能分辨出真花的香味和人工香精。
陈家蜜得意地笑:“对啊,是真花。”
她终于感到了一点优越感。
克鲁克山拨开鲜花饼的酥饼对馅儿料看了又看,然后默默吃完表意见:“食用玫瑰,这我知道,就像大马士革玫瑰可以炼制精油,中国人拿玫瑰食用。玫瑰茶、玫瑰糖、玫瑰饼之类的,名字都听上去很美,但我是第一次见到,这很了不起。”
陈家蜜告诉克鲁克山,食用玫瑰花采摘跟作为切花的玫瑰采摘一样考究,这是一项每天清晨伴着晨露的工作,因为九点之后气温开始上升,鲜花的香气会随之挥,就会影响原料的品质。
好像只要和鲜花有关,背后都有很多辛勤的汗水。那些早起采摘的工人,那些因为雪灾求告无门的种植者,还有你认为天经地义的美丽花朵,是不知道经过几万十几万次尝试留下的唯一结晶。陈家蜜还想起那本书《香水》,花朵淬炼香氛的技术背后,是语言无法描绘的离奇又惊骇的故事。
这些花朵背后的故事都不必让买花的人知道,他们只需要看到美丽和盛放就足够了。陈家蜜想,如果她只是街上路过花店的其中一人,如果她的爸爸没有种花,她可能也没法认识克鲁克山,以及听他讲这背后的故事。
阿斯米尔的每一天都比陈家蜜预先想好的更充实,回到老珍妮的家后,陈家蜜帮着做了一些收拾厨房和客厅的活计,等她最后一个洗完澡,已经快要半夜了。沙组里的那处落地灯亮着,陈家蜜看到茶几上那束小花,这是屋子里唯一的一束花,它和陈家蜜第一天看到的模样一样,安静而完美。
陈家蜜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进进出出的时候都会看它一眼,因为它太完美了而且几乎没有变化,陈家蜜不知道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即便是养花人,为了方便而摆放一束假花似乎并不奇怪,因为他看过的已经太多太好了。
陈家蜜拿毛巾边擦湿边上楼,她打开房门,一只硕大的蟑螂受到了惊吓,从她面前飞跑过。蟑螂的个头和陈家蜜在南方看到过的差不多,作为一群租屋在外的年轻女汉子,打蟑螂几乎就是必备技能。她把毛巾一甩,脱了脚上那只破了洞的男士拖鞋握在手里,紧跟在蟑螂身后。
蟑螂很精,一下子就钻进了陈家蜜隔壁卧室下面那道门缝里。
陈家蜜觉得擅自闯入别的房间不好,却又担心晚上蟑螂又返回找她麻烦,便跪下趴在地上,想看看蟑螂是不是会再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