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再重来一次吗?”
韩小华说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只要你想好了,”
哥哥也出乎意料。“你还有两次机会。”
笑笑看了叔叔一眼,向他解释道,由于没有接受长期的抗衰老疗法,他的大脑和身体状况最多只能再入舱两次,而且每次的回溯行程都必须比前一次更短。她打了个比方,第一次韩小华能回到兄弟两人高考抽签之时,第二次只能再往后面的时间点回溯,但三次的总行程不变,这次长了,下次就会短。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打断了。
“所以这次你想好回哪了吗?”
韩小华满脸皱纹堆起笑容,似乎又闻到了那阵茶花香气。
韩小华再次漂浮在记忆之海上,海浪轻柔,推搡着他想象中的身体。
这次与上一次不太一样,整个视野更加开阔了,他几乎可以闻到湿润海风中的咸味,水流的震荡模式发生微妙变化,他知道自己应该期待什么。
重力方向逆转,海面倾斜,如一座液体的山重重砸在他身上。韩小华自觉像孙猴子一样从混沌阴暗的五行山底,拼了命地往光亮的地方游去,仿佛要从那个缺口迸出,爆裂重生。他再也无暇去端详那些炫目的五彩气泡,就算每一个都包含着自己的一段过去,那又如何,无非梦幻泡影。
在漫长的上升过程中,他突然领悟到,这是时间与空间相互转换的一种方式,就像
插秧时秧苗的疏密程度决定了收成的快慢。他讶异于自己的发现,而后便被白光吞没了。
韩小华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水银泻地般的星空,裂帛般的浮云缓缓飘走,没有月亮,一切却罩在银蓝色的光中。
“你醒啦,可真能睡。”
声音带着笑意,猛地将韩小华拖入这个世界。他扭头看到了那张脸,二十一岁时的阿慧,即便在最黑的夜里,也好看得像发亮的银镯,让人忘了呼吸。
“诶,你大晚上的把我拉上山,不会就是来睡觉吧……”
阿慧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我,我是说,你睡觉,我看星星……”
夜色太暗,看不见她涨红的双颊。韩小华突然被巨大的幸福所淹没,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一切都美好得如此不真实,尽管他在记忆中无数次重播过这一幕,可那毕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纤毫毕现地复现在他眼前,他又怎能不激动得丢了魂儿。
“阿慧,我……”
韩小华也话说一半卡在喉咙。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每字每句:阿慧,我要娶你过门,我会让你过上安生的好日子。在另一个版本的人生里,他没有违背诺言,远离了饥荒、战争与颠沛流离的生活,安稳得像村口那棵老榕树,不再像父辈那样需要为了生计焦心发愁。
可那样的日子就算好吗?经过了人生分叉的韩小华开始怀疑这一点。
“……我要娶你,”
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要让你过上不一样的日子。”
阿慧看着他,眼中扑闪着半个世纪前的迷惘。
这世上有三种人:农民、会计和赌徒。韩小华记得母亲总这么教育兄弟俩。
农民埋头种地,看天吃饭,饥一顿饱一顿,多半是要认命。
会计会算数,遇事心里算盘敲得噼啪响,做事按部就班,跟捉棋似的,能看多远就能走多远。
赌徒爱下注,拼的是胆,看的是手风,押对了鸡犬升天,押错了家破人亡,还有一句话,十赌九输。
母亲说,你们韩家祖祖辈辈是农民,要认命,可我希望你们至少有一个能当个会计,能想会算,最不能要的就是赌徒,我没见过有人靠赌大富大贵的,断了家门血脉的倒是不少。你们要谨记。
韩小华活了两辈子,一辈子农民,一辈子会计,这一世他决定忤逆母亲一次,当个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