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的布景在影视基地的歌舞厅里,即使是白天,室内的场景也并不明亮,然而这场内景却只在旁边只立了几个打光灯。设备一开,澄黄的光便灌满整个歌舞厅,映在满墙挂着的水晶挂饰上,徒升出几分纸醉金迷的暧昧。
束之做好妆造出来,道具、灯光、摄影都已经准备好,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人将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这让他觉得轻松不少。
在和周庭光的对手戏之前,有一段束之的单人镜头——换上舞娘衣服的王珍坐在角落等待,待夜幕降临时,他将会邀请佟原跳夜晚开场的第一支舞。
这个场景主要是近景,因此道具布置得很简单,就只有一张桌子、一条椅子,和一个玻璃制的花边圆形鱼缸。鱼缸里只有一条金鱼,其余什么摆饰也没放,水很清澈、鱼缸壁被擦拭得很干净,因此它像是游在一团没有形状却有边界的空气里。
而他需要表演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趴在桌上用手指拨弄鱼缸中的水展现等待的过程而已。
看似简单,可束之心里很清楚没有台词的镜头最难演,因为没有对话的时候,对于演员而言唯一能给观众传达信息的就是行为举止、神态表情。
怎么演才能让观众代入?怎么表现才不会让人觉得空洞?
束之在看剧本的时候尝试过去分析王珍这个时候的心理状态,他很笃定王珍并不仅仅因为无聊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或许还有紧张、惶恐、迷茫和迫切等等一系列不可言说又复杂的情绪。
但再复杂的情绪也会有主次之分,独自苦思许久之后,束之才隐隐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金鱼。
金鱼,一个经常出现在电影当中的隐喻符号。暗示|性。
风流的、躁动的、缠绵的、禁锢的、急于挣脱的……性。
而在许多的文艺作品当中,创作者会用被压抑的性来代指被禁锢的自由、会将性的解放延申为自我人格的解放。
束之不知道自己这么理解对不对,也不知道他推断出来的这些是不是一知半解,他只能尝试性地去做。
“action”
吴宇话音落下的瞬间,束之就进入了状态,他按照剧本所写的、以及从分镜头脚本当中看到的那样开始动作。
然而不过是刚刚趴上桌,就被喊了卡。
“不对,”
吴宇在监视器后面表情淡淡地看着他,“我不喜欢我的电影里出现方法派,你不要把从其他电影当中看到的公式套到我这里来,我当初选你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其他所有电影中会选的陪酒郎,把剧本都忘掉。”
吴宇说得很清晰,但也很模糊。
束之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那样的一个动作,他应该是没有做错的。
可没错也不代表是对的。
没再给他多的反应时间,吴宇就又开口,“aga。”
第二次他很小心翼翼,学着吴宇说的那样努力地将自己带入到王珍这个角色里,但开拍不过几秒,就又被喊停。
他有些面热,心中不由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演技太差了,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的工作人员,却发现众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而吴宇这次什么都没说,只是丢下了一个,“再来。”
有一有二再有三,紧接着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ng的次数逐渐翻倍,几乎每次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喊停,直到最后,这样在意别人看法的束之也变得有些麻木。
麻木会不自觉地削减人的专注和严谨,束之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吴宇的“action”
当中开始了又新一次的表演。
而这一次,好像意外地顺利。
他坐下后懒懒地趴伏在桌子上,偏着脑袋盯着鱼缸看了好一会儿,蓦地将手浸在水中去逗弄里面的鱼。
不知为何,不讨人喜欢的束之,却意外得到鱼的青睐。
手指在水中拨弄了没几秒,原先还躲避着人的金鱼竟然慢慢地凑了过来。
如水波般柔软的鱼鳍蹭在他的指腹,覆盖着细密鳞片的身体穿梭在指间、轻轻地刮蹭着肌肤,长长的尾鳍又柔柔地卷在指节上。
很痒、很黏、很怪异。
束之的手指痉挛般弹动一下,金鱼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什么,竟然反身吻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愣了一两秒,竟然忘记自己在片场,很突兀地笑了起来。
嘴角咧到一半,才迟迟地意识到不对,便很僵硬又很迅速地把笑收回。又做错事了。
但吴宇还没有喊卡,他还是王珍、还不能停,于是束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了下去,还是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没按照剧本地演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收回没在水中的手,很不体面地在丝绒面的裙摆上把水擦尽,而后生硬地偏开头,不再看那让他得到过片刻欢愉的鱼。
到这里,吴宇终于喊了停。
“ok。”
他起身紧张地看向吴宇,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
可对方没像前几次一样直接否定这段表演,而是走到他身边问:“为什么笑场之后要这么演?”
“我……”
束之把还有些湿润的手在裙摆上蹭了蹭。“我不知道,只是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
吴宇没说话,用一种不掺杂其他东西的视线将束之上下打量一番。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他才说:“这条过了。”
束之大松一口气,抿着唇笑了起来。“谢谢吴导。”
“其实,你的表演不够格。”
吴宇突然又开口,他嘴中叼着棒棒糖,一开口劣质的糖精味便会随着他说话扑面而来。“但你很适合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