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是她这样一直抱定了只说真话念头的青年。她不愿让群众蒙在鼓里,是因为她深知舆论的重要性,倘若当年那则与日本签订的条约能够更多地暴露在阳光下,争夺主权的路程或许会容易一点,而那些和她一样的学生,也许会看到不一样的希望,只是没有如果。那个时候她面对被掩盖在光明下的黑暗无能为力,可现在她有了机会,她就不会坐视不管。
半年前,报社的记者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信息,南军高层与海城当地的帮会秘密达成了一项协议,政权当局会对帮会的金融链减少压制,凡是有帮会势力渗透的工厂,税收条件均做调整,而帮会需利用散在各处的耳目搜集信息。具体是什么信息没有查明,只是说这个交易是实打实存在。
她看了这个消息后立刻写了稿子,等递交给主编后,却迟迟没收到反馈。等她去询问的时候,才知道稿子被主编压下了。
主编是位中年人,见她来已经知晓意图,只对她说了一句话,&1dquo;我不能让你毁了报社。”
再无他言,却堵住了她所有的不甘和疑问。
她找不出驳斥他的理由,她不能强迫所有人和她一样以身犯险。她可以不惜代价将真相公之于世,可别人却不能。她那时也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做什么都被不用考虑太多,但拖家带口的人经不起折腾。
凡是真相,就会有牺牲。强人所难,逼迫别人做出牺牲她做不到,也不想做。她无权替别人做出判断。
于是第二天,她收拾好东西,去主编那里递交辞职信。那天,主编也只和她说了一句话,&1dquo;无论去了哪里,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隔着主编的眼镜片,看到了他的一双眼,关切,担忧,带着无能为力的无奈。她打开门,转身离开时,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叹息。
后来她进了现在的报社。报社虽小,但顾忌也少。只是报社里的人时不时被带走问话则成了常事,以至于后来,大家都拿这个当笑话说了,说是不进警监局走一趟,都不能算是报社的一份子。大家都知道是南军高层中有人有意保他们,却又不知是哪一个,只能白白受人的荫庇,拿良心和杆子说话。
她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了当下。手下的稿子句号还没来得及画上,就被同事叫过走了,说是要开个会。她放下,跟着过去。一群人围在报社陈列报纸的大圆桌跟前,桌上的其他报纸都收走了,只留下了一份手写的信息记录,大家轮流传看。
等到她了,她拿起来浏览一遍,看了个大略,原来是要人去出差。具体缘由没写,主编在那边清清嗓子,郑重道:&1dquo;是因为这件事还不确定,需得人跟进报道,消息还不能泄露出去,等确定了出差人选,我会再和这个人详谈,还请大家见谅。”
&1dquo;出差要去广阳。”主编补充道,&1dquo;那边现在情况有些混乱,深入调查会有危险,一共要去两个人,我算一个,另一个&he11ip;&he11ip;”
他抬起头来看看大家,&1dquo;看你们的意愿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心中有家国的好孩子,但也为人子女,还望你们考虑清楚。”
主编一席话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其实自从进了这个报社,大家便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共识。只是,人在世间并非孑然一身,自己连命都能豁得出绝不是假话,可年纪轻的,家中有父母,年纪长些的则是上有老下有小,干这一行本就时时被家人劝阻,报社前前后后因为这,也走了不少人。这一次,更是&he11ip;&he11ip;
她看着周围低头沉默的同事,轻声道:&1dquo;我去吧。”
同事们应声抬头,年龄最小的那个男孩子震惊地望着她,他们接触向来不多,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她笑笑,&1dquo;我是最没牵挂的那一个。”
无父无母,亲人离散,爱人分别,她确实没什么牵挂。
主编皱了皱眉,推了下眼镜,&1dquo;湘如,你,想好了?”
&1dquo;嗯,想好了。”她轻松地笑道,&1dquo;我去。”
左右失无可失,只是今天回去要做做小小的工作。
&1dquo;那,跟我来吧。”主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
她快步跟上去,回头对还立在原地的同事们微微笑了下,挥了挥手,就算是告别了。
她跟着主编来到的办公室,是一间狭小朴素的屋子,不过一桌一椅一个书柜,门口戳了一根有些年头的衣立架,底下的三角支撑木已经裂开一条小缝。
&1dquo;坐吧,”主编在她对面坐下,&1dquo;湘如,你真的想好了?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1dquo;知道。”她淡淡道,&1dquo;您不也想好了吗?”
&1dquo;我认识秦家的小子很多年了,他对你&he11ip;&he11ip;”
主编提起秦述来。主编同他早年相识,那时秦述母亲刚刚去世,妻子有身染重疾。一天夜里,秦述去小酒馆借酒浇愁,喝得醉醺醺,出门来撞到位先生,便是主编。
秦述饮酒已醉,含含糊糊说句抱歉又踉踉跄跄往前走去,一副颓废堕落的模样。偏偏主编最讲礼数,见一个年轻人醉醺醺冲撞上来本就不悦,道歉又含糊不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上前揪着秦述的衣领子要他好好道歉,谁知道秦述一个大男人那时竟在大街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