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彼时仍以为他喝多了说胡话。毕竟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现在想来,却觉得很有道理。
就好比我为景弦忙活了一大晚上,穿风过雪,爬墙折梅,自以为过尽千山万水,最后却只消他三两句话,不到半刻钟,便为我结束了这个故事。
这种结束的方式,叫做无疾而终。或许不会难过,只是会觉得空荡。
“落轿——”
一声长唤,我仍是站在淳府门前。
“三、三爷……!三爷!我一生为您效劳,您不能如此狠心将我逼至绝路啊!”
那是个身着沉色衣裳的中年人,匍匐似的爬到轿边。
他形容狼狈,约莫是追着轿子跟来的。
“人生在世一场,一生都是生,唯有死那一刻是死。这个道理,陈管家不会不明白罢?”
这慵懒轻佻的声音有些耳熟。
轿中人是谁。
我晓得,我此时一颗心疾然吊起,却更关心轿中人口中这位陈管家应该明白的道理。
“还请三爷指教!”
陈管家跪在轿门边,急声问。
一把玄色折扇撩起轿帘,却未见来人下轿,只听那声音张扬桀骜,语气依稀是他,却又不似。
“你一生为我效劳不假,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关键时候就一定要给你活路。陈管家,世间事都是这样的,起头重,落脚轻。你的效劳在我这里,不过一场无疾而终罢了。我淳雁卿要你死,你就算效劳了八辈子,也得死。”
第22章淳雁卿
他句句恣睢,语调狂妄,一字一句都在诉说他的跅弢不羁。
我不大敢相信轿子里的这位三爷就是和我一起从泥巴地里抢饼子长大的小春燕,但那种说话时句句都要凹出个花样来的调调确实似曾相识。
这种满嘴跑骚话的感觉使我勉强相信了一点。
一只着赭金玉靴的脚从轿中踏出,玄色折扇提帘上勾。我静立在偏处,想要瞧瞧他究竟能将出轿这么一步装成什么样子。
无可否认的是,他此时一跨脚、一撩帘间通身的气度,是我永远也学不来的矜贵雍容。
景弦应当也学不来,他从小就没小春燕这么能凹。当然,这只是我目前的想法。后来的事情教我万万想不到。
此时轿中人俯身出轿,陈管家赶忙爬过去趴在地上,我估摸着是意欲为他垫脚,“三爷、三爷……三爷绕我一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可好?”
三爷他抻直腰身,目视前方,折扇开合间,不耐烦地蹙起了眉,“滚。”
声音既沉又朗,比之当年他十三四岁变声时期好听别致千百倍。尾调倒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上扬。
我站在偏处,他目中无人的模样想来是瞧不见我,但我却将他瞧得清清楚楚。
眼角还似当年那一剪清致的燕尾,眸却已如崖下幽谷深不可测,长眉微狭斜飞入鬓,鼻梁窄挺如悬胆,唇薄而红艳,就像他家后院里种的朱砂梅。合抱高束起青丝的玄色细绳绳尾垂坠着几颗碧玺珠子。
他一身幽冥之色,赤金蛟纹盘绕在衣角,襟口大片红墨,是蛟龙扫尾时泼出的血。
这模样霸道又好看,搞得我有点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