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隐先是一惊,见林纵说得郑重,倒吸了一口气,才缓过神来道:“爷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也以为我会作乱?”
林纵朗声笑道,“论富贵荣华,我和皇伯父,能差几何?便是登了大位,除了把自己束缚在大位上,又有什么好处?我只要如萧逸一般,出将入相,展得自己心中抱负,那些虚名,便让给旁人也无妨。”
她略略一停,又道,“京里人都道我拉拢太子,别有居心,我确有居心,初见他时,我便想,若他当真容得下人,我便辅佐他开疆拓土,让我大齐统一了天下,让我会遍天下英雄,岂不快哉?”
“当真想不到,爷身为亲王世子,竟报这样的心思,”
杜隐平复良久,叹道,“只是若是舍了楚京,不知楚王爷——”
“前日楚京来信,父王身上不甚好,”
林纵脸上一片黯然,低下头去,“只怕时日无多了。他在一日,我必定尽心维护,若他不在了,这楚京——”
她略一咬牙,道,“皇伯父种种限制,也不过是冲着楚王这个名号,若我交还给他,他还会和自己的子民过不去不成?”
“也不必太急,”
杜隐微一沉吟,道,“此事须得缓缓着手,只怕皇上戒心太重,爷一放手便恐有不测。”
“此事我如何不知?况且如今形势不定,只怕最后我反倒要作些不愿作的事情才是,”
林纵起身立起,“实话说,我若为男子,此事绝不多想,只会老老实实保住自己封地,但既然上苍让我身为女子,少不得想争一番,其中艰险,杜兄想必也料得到,如今成败也难说,我也不敢误了杜兄前程,”
她略略一顿道,“一年,我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无论成败,任你求去,如何?”
她见杜隐犹自沉吟,又道:“若不合兄意,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京。”
说着转身道,“如今夜已深了,恕我失陪了。”
“且慢!”
杜隐施施然立起,笑道,“世子爷以酒友待我,我自然也以酒友待之。”
他对林纵深深一揖,提起酒坛轻轻一拍,笑道:“果然好酒,但不知七爷府里,还有此等好酒否?”
林纵略略一怔,缓缓笑道:“正是。”
二人相对望了一眼,俱是放声大笑。
第二日申时过半,林纵才进了京城。她心中惦记着嫣然,进宫匆匆谢恩完毕,连赐筵都不曾领,便退了出来,不料回府才知道嫣然被留在坤宁宫里,不由得暗自懊恼。
她正闷着,忽听林安脚步声,忙起身笑道:“可是嫣然回来了?”
说着便快步向外来。
林安却是脸色怔仲,低声道:“清和殿掌事王公公随着主子一起回来的,说是有赏赐。”
林纵一怔站住,道:“是一路的么?”
“是皇上派的,恰好在宫门口遇了主子。听掌轿子的王头儿说,虽说是传皇上的旨,走得却是西华门,倒有些避人眼目的意思,小如说她远远瞧见王公公出门前,和位爷凑在一起说了一阵儿,那爷瘸着腿,被两个人扶着,倒像是秦王世子似的。”
林纵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只怕是皇上赏了我些什么东西,便是他动了,不过徒添嫉妒罢了,或是谢恩时遇上,说些闲话也是有的,不必多心。”
她说着整整衣冠,迈步进了正殿。却见嫣然一身世子妃服色立在殿中,见她进来,眼中透出欢喜,虽是一番正色模样,唇角却暗暗带出笑意来,林纵心中也极是欢喜,盯着嫣然正看着,忽听身边一声轻咳,醒过神来,见殿内一个内侍含笑候着,穿着五品服色,身后两个小内侍端着金盘,知道便是清和殿掌事王远了,忙恭恭敬敬跪倒。
王远也不言语,直到嫣然等人都退到一旁,方才笑眯眯道:“圣上有旨,说是楚王世子不曾领筵,逃席出来,特特罚酒一壶。”
他对两个小内侍略使眼色,一个揭去黄袱,一个提起酒壶倒酒,见林纵犹自跪在地上,笑道:“圣上知道世子酒量不佳,只赐了这么一盏。此酒乃是大内佳酿,连亲近王爷也没喝到几次,可见爷圣眷优隆啊。”
“圣上深恩厚德,我自当尽心竭力。”
林纵恭恭敬敬三拜九叩,面上一丝不苟,心底却暗暗想着如何蒙混过去。
她正想着,忽听一个声音笑道:“谢圣上隆恩。只是我家世子刚刚服药,医嘱戒酒——夫妻本是同体,这便由嫣然代领,如何?”
林纵大惊跃起,顾不得礼数,方要上前拦阻,只她伤势未愈,手脚还不甚灵便,动作稍缓,眼睁睁见着嫣然微微一笑端了酒盏,一抬手,竟是一饮而尽。
林纵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一手攥在腰间金牌上,掌心冰凉,才转眼间缓过气来,上前笑盈盈道:“虽有医嘱,但这么一盏,想来也不要紧。嫣然也太小心了。”
她顺手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递给王远道:“公公这一趟辛苦,烦劳回去上告皇伯父,就说他赐给侄儿的酒,被侄媳妇抢去了,请他老人家看在父王面上,再赐一盏吧!”
王远听她语气口吻,就如寻常人家侄儿向伯父赔罪撒娇一般,心中会意,也笑道:“世子放心。以小的的小见识,赐给侄儿侄媳妇还不是一样?皇上圣德宽宏,自然不会怪罪。”
林纵微微一笑,把他一直送到中门。王远见林纵虽是一脸笑意,但脸色苍白,额上略略见汗,料得是她有伤在身,体虚气弱,又寒暄了几句,便由总管引着,出门而去。
林纵立在院里出神,直到远远的前庭又传来沉重的正门闭合的声音,才长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