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那块“四世同堂”
的牌匾,在此刻想来变得异常讽刺。屋主拉了全家人陪葬,瘸子却执着于在地下将尸体变得和自己一样。
当时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头顶悬挂着那块四世同堂的牌匾。冒沙井不再有瘸子这个人,也不再有与他有关联的人。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一边带着仇恨等待,一边将尸体的腿变成尾巴。周围的尸体与他相同,但也和他无关。
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一次迁棺,竟然引出无数往事。瘸子和屋主,表二叔和刘婶子,林二和陈道士,这些人竟是如同乱糟糟的麻线,相互缠绕在一起,最终拧成一团理不清的纠葛。
我在沉默中想了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闷油瓶说道:“我还有一点没想明白,瘸子为什么好像认识我。”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没吭声。我眯起眼睛,凑过去贴到他旁边,似笑非笑地说:“总不可能是他也跟林二一样,嫉妒我事业有成家庭和睦吧。”
我刻意重读了“家庭和睦”
,闷油瓶侧眸,半晌后面不改色地说:“你想知道?”
我听他竟是愿意主动开瓶盖,心中不由得一喜,忙不迭地点头:“都到这地步了,你和二叔还有事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我就……”
我差点跟在水道里一样,脱口而出“我就耍流氓”
,想到胖子还在前面开车,堪堪闭上嘴。
闷油瓶却是又沉默了下去,拿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默不作声盯了我好一阵,才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吴家老宅后面有一片山,那里也是块坟山。”
这事我知道,不过那里是村里的公共坟山,一些祖上没地、又执着于土葬的人会埋在那里,和吴家没太大关系。
闷油瓶见我满脸疑惑,短暂犹豫了几秒,才继续说了下去:“你父母某次带你回祖村,那时你刚学会走路,乘人不备独自跑上坟山。吴二白说找到你时,你正站在一个坟头前……”
闷油瓶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前面的胖子,摇摇头,眼里闪过几分笑意。他抬手放到我手背上,神情自若地敲了几下。
我静下心来仔细分辨,几秒钟后目瞪口呆,震惊地脱口而出:“尿……”
“尿?谁尿急?要不要我停车,你们下去尿一个?”
我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前面的胖子听到了,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回过神来心里一通暗骂,一叠声说“不用”
。旁边的闷油瓶面不改色,最后淡淡地说:“那里是瘸子母亲的坟头。”
我这下可是全都明白了,尴尬得要命。虽说年纪小不懂事,我也不记得这事,但在瘸子的故事里,瘸子妈可是唯一对他好的人,在他心里的分量难以想象。有人在自己妈坟头上撒尿,还正好是仇家的。换我不但能记住他,还能拿刀追他十里地。
闷油瓶像是想要继续说什么,我瞪了他一眼。这时车子甩过一个弯,我正好心里不爽,借着惯性朝旁边歪去,报复般挤到他身上。
闷油瓶挑眉,倒是止住了话头,由着我挤过去,还顺势搂到我腰上。旁边的小满哥甩了甩耳朵,淡定爬起来与我们拉开点距离,趴到座椅角落闭上了眼睛。
胖子从后视镜看到,很刻意地咳嗽几声,怪声怪气地提高音量:“咋还拉拉扯扯的,不就下去撒个尿,不丢人。”
闷油瓶闻言竟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心道如今这瓶子里的坏水果然多了,还学会和胖子一起挤兑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无语。
但也找不到什么能反驳的,最终我只能狠狠“啧”
了一声:“不下去,回家!”
后记
大概老宅这趟行程一直在淋雨,衣服半湿不干,办白事又一通熬夜忙活,我在返程的路上就打起了喷嚏。最后昏昏沉沉直接睡死过去,什么时候到的福建、怎么被扛进屋子的都不知道。
胖子的大嗓门一直在我耳朵边回荡,吵得要命。最后听他说了句“小感冒,低烧而已,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周围才安静了下来。
迷迷糊糊中感觉闷油瓶叫了几声“吴邪”
,又拍了拍我的脸。我懒得起来,勉强掀开眼皮含糊应了几句,干脆整个人挂到他身上。
我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叹了口气,之后就感觉脚下悬空,被他干脆抱进房间放到床上。
感觉回到熟悉的环境,我浑身舒坦,往自己的枕头上蹭了几下,就打算钻进被子里继续睡。
闷油瓶却没让我如愿,皱着眉又把我拎起来,动作迅地帮我换好睡衣,还拿热毛巾给我抹脸,最后才把我塞进被子里。
我半梦半醒,耷拉着头随便他折腾。一沾枕头就眼前一黑,睡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觉我睡得尤其死,大概是老宅的住宿条件太差,只能凑合,哪有家里睡着舒服。等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回雨村了。
直到感觉有只手探到额头上,迷迷瞪瞪抬眼看到床边的闷油瓶,才回过神来。
他神情凝重地探了探我的体温,现已经降下去不少松了口气。察觉到我的视线,闷油瓶缓和下神色,垂眼看向我轻声问道:“喝水吗?”
我点头,他给我塞了个枕头让我坐起来,递来一杯温水。之后又端进来碗粥,盯着我吃完后再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