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实话实说,这心思不增反减是假,不减反增才是真。
有着这般心思纠葛在,说他们情投意合或许不假,说他们柔情蜜意,倒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时常带着满身痕迹,偶尔揶揄沈星河像狗。
这一次,却跟以往皆不相同。
及至沈星河松开他半晌,他才悠悠叹道,“你这是还记着那时的话?”
上辈子他们见得最后一面,其实有两回。
一回是顾九思见得最后一面,沈星河躺在床榻,被他点了熏香又施了哑声诀。直至他神魂俱灭,沈星河都未能给出一句回应。
另一回,是在沈星河带着小徒弟去秘境之前,这一次躺在床榻的是顾九思。他们倒是谁都能说能动,沈星河却恨不得他真是块木头。
顾九思让他上去坐坐时,他分明动了心。顾九思说他亲一口都不肯时,他分明听到了。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这事真要说起来,顾九思都能为他找出许多正当理由。便是不说那时他不爱他,本就不该事事应他。也要说他亏欠于他,绝不会说他有错。
可没人比沈星河更清楚,他不是不爱他,更不是因为被亏欠不肯应他。他不答应不是不肯,更不是不想,他是故意的。
他想看顾九思因为他不高兴。
沈星河很久以前就疑惑过,他到底为何从不主动亲近顾九思?又为何想看顾九思不高兴?
难不成,他恨顾九思?
可这世上伤他害他之人,顾九思排不上前五。爱他护他之人,顾九思又何止排在前三。
沈星河连他们都不曾记挂于心,为何偏偏恨顾九思?他若真恨顾九思,又为何除了主动亲近以外,事事皆应?
及至顾九思离去很久,沈星河也未曾明白。直到有一日,他见到一个跌于路边的孩童。
那孩童年岁尚小,被行人无意撞倒以后向前一扑,手心脸颊皆被擦出血痕。旁人尚且来不及扶,她便自己爬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从始至终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就在围观的人夸她比自家孩子懂事,他们家的孩子四五岁了擦着碰着都要哭上一哭时,她却突然哭了。
所有人正觉得诧异,就看到她扑向了一个女子的怀抱。众人顿时明白,这是她的娘亲。她不是不哭,只是想在她的娘亲面前哭。
沈星河受教导较早,他刚出生那年被娘亲喂养时,或许有机会哭上一哭。两三岁开蒙受教导以后,几乎未曾哭过,更不曾在他的娘亲面前哭。
一开始是忌惮宫中耳目,深知此事一旦被他父亲所知,绝不会轻易过去。后来却是担忧他的娘亲。
他没法将他的娘亲从深宫带出,自然不可能在被困囚笼,始终不得开怀的她面前落泪。
沈星河停在原处看了他们片刻,便要离去。也就在这时,那女子的话落入了他的耳中。
旁人见那孩童扑到娘亲怀里哭,少不得要调笑几句。三言两语下来,又将话题转移到女子这里,笑问道,“你家孩子平日里一定很是乖巧懂事,从不会给你惹麻烦添堵吧?”
问话那人也不算是信口胡说。两三岁的孩子走路也没走稳当多久,小摔小碰爬起该不算什么。可像是这般被人撞倒,又跌破皮的,就是哭闹撒泼,也没什么不对。
有些孩子还会
孽债的畜生,才会一次又一次辜负沈星河。
原来不是的,竟然不是的。
修道之人道心不可受损,哪怕只是失了半分道心,都会被魔气侵扰,重则身死道消,轻则灵力暴动。
沈星河在秘境伤人,出去却杀了凡人。不是他眼中生灵有别,是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暴动的灵力,泄露在外的灵力杀不了修道之人,却杀得了从未修炼的凡人。
他早就该想到的,千绝峰处处护着沈星河,当年得知是他害得他不能成神,一整个门派拼死都要杀了他。沈星河的小徒弟们到他死那日都不待见他。
他们不可能真的让沈星河进入人间炼狱无尽渊,是沈星河自己要进去的。
沈星河接受不了他杀了凡人这件事,才会主动进无尽渊,他无法原谅他犯下的罪孽。
顾九思恨地简直说不出话来,他当年在沈星河成神之日和他勾结在床榻,也未曾见沈星河失了道心。
他看不上的小玩意,他放过的漏网之鱼,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沈星河逼进了人间炼狱。
可若是沈星河有罪到得进人间炼狱无尽渊赎罪,逼得他失了道心的人又该被千刀万剐多少回,下多少次地狱?
顾九思突然不想问他们的答案了,他也不想学什么正派之人讲证据,所有害沈星河的人,跟他一样去死就好。
“妖魔的命在天道那里不算命,杀了凡人,哪怕杀的是恶人都要背上孽债。我若是杀了你们,天道会把你们的命一笔一笔算到我的头上,迟早要我神魂俱灭,以命抵命。”
几个长老原本还被吓得险些面无血色,听到这话也就放了心。
可下一刻,顾九思又说,“真可惜,我不在乎。”
他一剑挥下,长老们刚要昏死过去,就看到那剑停在了半空。
沈星河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身素净的衣裳全是血迹,有些地方已经暗红发黑,有些却像是刚染上去的一样。
顾九思拿着剑的手一松,不知是想转头就跑,还是该去看沈星河身上受了多少伤。
就在他捏着诀打算瞬移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中年人从沈星河的背后走出。
“我说我大哥怎么救了我就要走,原来还要来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