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夷光一旦碰到他们两人的事,总是忍不住接二连三地叹气。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用再说什么呢?”
陆夷光叹道,“你不用一个一个问师兄师姐了,我明日去跟他们说,他们会同意的。”
饶是沈星河此时也有些不解,“你们不怪我?”
陆夷光不知道他师弟怎么能心诚至此,“师弟你忘了?你是世上唯一问鼎天道的仙尊,登仙十三年后才入了凌虚派。我们对你本无栽培之恩,同门之谊,却从你入派那日便沾你的光。”
“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凌虚派虽是小派,却也是会有掌门之位的争执。凌虚派一直以来立贤不立长,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谁来判定贤的标准?也就你来了之后,这个争执才真正彻底消失。”
“你道行高深至此,却从不在意功名利禄。我们若是再争,又岂止是蠢钝不如猪狗。”
“于私情,你对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乃至一整个门派都有恩,你难得求我们一件事,我们哪来的脸面拒绝”
,陆夷光也不藏着掖着,“于公理,你是仙尊,只要你想,你能屠尽一整个道门,我们没资格拦你。”
“我知道你做不出轻易夺人性命的事,也不希望我们是因为对你有愧或是打不过你才同意。”
陆夷光看到沈星河仍是有些严肃的模样,只好问道,“这世上道门与妖魔合力,能否赢得过你跟顾九思?”
沈星河一向实事求是,从不夸大或过分谦虚,摇头道,“不能。”
“这不就对了”
,陆夷光说,“一个雁归城而已,还能在你们手下翻天不成?你想哄他高兴,凌虚派想哄你高兴。他高兴了你便高兴,你高兴了凌虚派也高兴,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陆夷光见沈星河神情松动,便也放松下来,“还在这站着做什么,他走了,你还不急着去寻他?找不到了可怎么办?”
沈星河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被褥的一点凉意,“他用了灵宝,我找不到他。他好像正在气头上,不想让我找他。我把雁归城搬过来,他是不是就能高兴点,愿意回来了?”
陆夷光知道他师弟沈星河想要的是顾九思的回答,也不清楚一向来去自如的顾九思还会不会回来,只好安慰道,“你去找他,他就回来了。”
沈星河也是这般想,他为自己深夜扰人清梦道了歉,便要往外走。刚走上几步,他却又转了回来。
陆夷光门关了一半,问道,“师弟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听说师姐酿了百日光”
,沈星河心结消解,与方才敲门时相比,坦然了不少,“我明日去请教师姐如何酿酒,她肯教我吗?”
“你是说我们三十六峰师姐施梦予”
,陆夷光想了想,“我们这些师兄师姐正愁帮不上你忙,你要什么我们都会答应的。”
“上回大师兄喝醉的时候,她就说大师兄是牛嚼牡丹糟蹋了好酒,下次除非你要,不然她谁也不给。你大可以问她要酒,她把酒窖送给你都高兴。”
沈星河笑了笑,也没有多说,只是道,“我想自己酿。”
这时陆夷光便也明白了,他师弟记着不肯喝酒的事,想自己酿酒哄顾九思开心。
“你安心去寻他,不用去找师姐”
,陆夷光也不多言,“依着师姐的性子,她知道你想酿酒,会直接带着东西去千绝峰。能帮上你的忙,我们比谁都高兴……”
汁水掉落时,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沈星河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他看着顾九思认真烤鱼的模样,心想,百日光需要百日才能酿成,他却等不及百日以后才找到顾九思。
沈星河上辈子找了顾九思一个月,从一开始的他会不会回来,会不会高兴,逐渐变成了满心的惊惶和恐惧。
雁归城里找不到他,世间找不到他半点踪迹。时间越来越长,距离顾九思的劫数也越来越近,沈星河越发恐惧。
慢慢地,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顾九思平安无事只是永远也不想回来让他恐惧,还是顾九思想回来却无力回来更让他害怕。
遍寻不得的沈星河,甚至想要去找他曾立誓永不与之为伍的天道,却在最后一刻,靠藏在储物袋里的白言,闻到了顾九思的踪迹。
沈星河想过无数次跟顾九思再见的场景,他甚至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准生气,不准口吐恶言,不准再把人气跑。
可他真的在雨夜中看到顾九思,被他拉进屋里坐下,听顾九思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调侃他时,他心中半点怒意也没有。
他只是在想,真好啊,顾九思平安无事,他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后来顾九思还是跟着他回了千绝峰,他以为会哄他开心点的雁归城,好像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沈星河还没来得及提起百日光,没来得及跟他道歉,也没来得及说他以后都会陪他喝酒,顾九思就头也不回地回了雁归城。
虽然顾九思说他是个披着人皮的木头,但沈星河想,作为人来说,他确实木了点。可顾九思不是因为高兴才回雁归城,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他想,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强迫顾九思回来,又没经过他的同意把他一手建立的雁归城搬到离他这么近的地方,顾九思才不高兴的。
沈星河隐约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正确答案,这一次哪怕距离不到百里,他也不敢再寻他了。
只要顾九思待在雁归城,他就能在他的庇护下一直平安无事。哪怕顾九思不想再见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在沈星河这般以为,一如往常地从千绝峰眺望雁归城的时候,那只纸蝴蝶就是这般突兀又适时的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