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知道,他爹爹的伪装是真的暴露了。
慕星辰仔细思考了一番,到底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只是他早在二十多年根基尽毁的日子里磨炼出温和的心性,此时便是不能接受,也做不出半分沈夜升那副狰狞不堪的样子,“这世上没有生成妖魔就该死的道理,应当也没有不问苦主怎么做想就抹除他们记忆的道理。”
“我和舅舅去得早,他们只是受了惊,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可他们被人所害这件事是实实在在的。”
慕星辰自知此事与沈仙尊没有任何关系,可他也知道,若是真要从这世间找出一个公正的存在,怕是除了沈仙尊以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细想之后,知晓仙尊您并非想粉饰太平,而是在确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后,又怕他们被这件事影响,担心他们日后修行时因不信任所修的道生出心魔。”
慕星辰对着他作了一揖,恭敬道,“仙尊您有圣人之心,心性比天道要仁德得多。自您问鼎仙道以来,我身边的魔修和妖魔,有不少人因您停手,便是有不改往日行事的,痛骂起道门虚伪假仁义时,也会将您排除在外。”
“我也是现在才想起来,我曾听闻过仙尊您登仙那日,落下三千剑意,诛杀世间罪大恶极妖魔的事迹。您有雷霆手段,只是总愿意给生灵机会,才会甚少将它用出来。眼下抹去他们的记忆,归根结底也是出自庇护之心。可我始终觉得,在抹去他们记忆之前,应该问一问他们。”
慕星辰想起那几个说是青年却不到二十岁,在他眼中还是半大孩子的小辈。
他解开锁链,想要遮住他们身体的时候,他们乱打乱踢不单单是在保护自己。他靠近其中任何一个人,其他人都会使劲地挣扎,哪怕早已被吓得神志不清,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放弃过保护同伴。
他们唯一的小师妹,便是被他们下意识地庇护在中间,在察觉他的靠近时,也不曾停下不动,而是凭着直觉突然暴起,一手抓向他的面门。
从他们被抓直到被找到过去了近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本可以发生很多事,那些事没有发生并不是作恶的人发了善心。
“仙尊既然知晓了我们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您和我舅舅虽然道不同,但都是站在世间顶峰的强者。”
慕星辰看了眼自从进门后就未发一言的顾九思,又看了看站在原处并不急着走,似乎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的沈星河。他就是再不聪明,到了这时也大概猜到了沈夜升把他们带去看马时约莫发生了什么事。
那件事未必跟那几个孩子遭遇的事情有关,但很可能是沈仙尊抹除记忆后依然留在这里听他质问的原因,也是他爹爹听不下去后却不再拦他的理由。
他们一定是谁都没有办法解释那件事,谁也找不出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才会在听到他质疑的时候留在这,希望从另一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人里听到其他的看法。
“其实我觉得您和我舅舅很像”
,慕星辰半是无奈半是温和地笑了笑,“在你们面前,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弱者。当你们想要庇护一个人时,总是会将那人的一切都扛下来,只有世间的风雨不再侵扰到那人时,你们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将人庇护好了。”
“可是仙尊您有没有想过比起被庇护,我们这些弱者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弱小,也有想成长起来稍微庇护庇护你们的愿望。他们身处险境都不忘互相保护,不会在被救下后弱小到爬不起来。”
“您担心他们因为被陷害失了道心,可我觉得,他们谁都没有放弃谁这件事反倒能让他们确定自己所修的道是对的。”
“更何况生灵之心难测,无论是妖魔还是凡人都有心性险恶之辈。道门不像我们妖魔一般,只要够强,想杀谁就能杀谁。若没有足够的证据,很容易就会被反咬一口。”
“仙尊为了庇护他们才将他们的记忆抹除,可若是有一日他们得知真相,却没有记忆为您作证,以至于您陷入别人的讨伐之中不能自证清白,您真的觉得他们会高兴吗?”
慕星辰还是没忍住将自己和几个被庇护的孩子联系起来,说出了他从未说出口的话,“哪怕抹除记忆真的对他们好,在您做决定之前,也先问问他们吧。万一他们想要保护您,您也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顾九思坐在椅上,看着那盏放凉多时的茶水,想起了跑去做饭的慕星辰,想起了被他揍昏过去的沈夜升,最后还是想到了沈星河。
他想到他看他的那一眼,又想到他轻声唤他顾九思。他甚至连一点点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确认了现在的沈星河是上辈子那个跟他纠葛十年的沈星河。
他们实在太熟了,熟到沈星河稍微不那么隐藏,他就连骗自己都做不到。
可沈星河似乎也从来都没藏过,这一世他将他按在床榻,他问他将药下给谁,他先来找他,这些上辈子不曾发生过的景象,都是因为沈星河跟他一样。
想通这点后,沈星河眼中那比上辈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厌恶和恨意,他随口就将醒过来的沈星河哄睡过去,也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换了谁重新回到被人下药的时刻,又看到当年的始作俑者,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去。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们相伴十年的事实。
顾九思哄沈星河睡觉都已经哄成了习惯,沈星河又何尝不是养成了顾九思三言两语就能哄睡的习惯。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跟沈星河不曾相爱,也能平静地同床共枕,互不提防地走过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