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
「我的夫子身子不好,卻愛四處蹦躂,又怕我無人看管,再闖下什麼彌天大禍,故而都帶著我,走的多了,便看得多了。」
「我曾見過,父親割肉餵子,割的是自己的肉,可他的孩子,已然死透了。」
林鐸淡淡說完,才想起黛玉只是個深宅大院的小姑娘。
「可嚇著你了?」
「不。」
黛玉只覺心中酸澀,「人間疾苦,書上只有這四個字罷了,卻沒有旁的。」
林鐸這才繼續道:「他們落的那樣的境地,不過是為官者不仁,謊報了災情,還貪墨了朝廷的震災銀子。我當時年幼,又蠢又傻,想著,我來日定要登閣拜相,位極人臣,方能讓這人間疾苦,少上一分。」
林鐸又笑,可黛玉分明聽出一絲悲涼。
她抬手打了他的手背一下:「你如今也是年幼。」
「是,年幼。」林鐸又敷衍她。
「我如此又蠢又傻的想法,便是夫子,也不曾知道的。」
黛玉給他添茶:「我讀過四書,知道何為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
「也知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析,風乎舞雩,詠而歸。」
「你年幼有那種想法,天下讀書人也不知有幾個如你。往前十年,你這等想法,說是又蠢又傻也有根據,可往後再等等,未必不能一展抱負。你說的那般斬釘截鐵,想必另有緣故。」
林鐸端茶一飲而盡:「我打聽過,阿姊自小充作男兒教養,三歲啟蒙八歲已然讀完四書,原先不以為然,有條件的讀書人多半如此,可現在卻覺得,天下讀書人也不知有幾個如你。」
「拿我的話誇我,你倒是省事兒。」黛玉笑道。
林鐸想看清黛玉的臉,卻惹得眼睛有些刺疼,忍不住閉了閉眼。
黛玉看到了,面露擔心:「可是眼睛疼了?我取個帕子給你遮一遮可好?」
「有勞阿姊。」
黛玉起身,尋了自己未用的帕子,給他繫上,幸而他還小,帕子堪堪夠用。
「該讓大夫再給你診診脈才是。」
「他心中有數,不必我尋他的。」
黛玉點頭,一時兩人沉默下來。
各自心中都是百轉千回。
燈燭的噼啪聲讓林鐸回神,他低聲道:「林大人說,阿姊聰慧無雙,旁人一分的痛,於阿姊身上,就是十二分了。」
「我原是不信的,可方才聽你一席話,只覺得十二分怕是都不夠的。」
黛玉知他何意,呼吸因此一亂,但仍笑著:「我原可能也沒那樣難過,偏讓你說的,總覺得不難過都不妥了。」
「那阿姊可要為那過去哭一哭的?我如今還看不清,權當不知。」
哭什麼呢?
黛玉有些怔忪。
哭自己讀了那麼多書,卻只能說,只識得幾個字罷了?
還是哭自己寧舍不彎,反得一個小性刻薄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