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人回来了!”
营门口的士兵们见到云儿都惊喜得争相奔走相告。云儿放快脚步,压抑不住一腔死里逃生归来的欣喜拉着月儿向营里一路小跑,他要去见爹爹,见六叔还有王贵叔叔及张统制。
迎面惊愕驻足的是王贵将军。
“云儿,娃儿,是你回来了?”
王贵原本一脸愁容,却绽出惊喜的笑,一把抱起云儿,拍了云儿屁股两下,又捏捏他柔嫩的脸:“可是吓到大叔了,梦里就觉得云儿福大命大,不会出意外。”
云儿任王贵叔叔的络腮胡子在他笑脸上肆意扎弄,云儿发出咯咯的笑声:“云儿也想叔父,想军营。”
王贵忽然放下云儿,神色紧张的嘱咐:“云儿,还没去拜见相公吧?营里出了点要事,你在帐外候着,王大叔等下来领你。”
月儿心里有些失落,同样是虎口逃生,似乎众人关心的都是云哥哥,没人注意她这个丑丑的小东西。月儿忽然想到九哥,想到汴京皇宫那钟鸣鼎食的日子,黯然落泪。这若是在皇宫内,众星捧月的会是她。
平日细心的云儿哥哥似乎被回家的喜悦充斥,没有留意到她的伤感,不容分说的拉了月儿随着王贵将军远去的脚步追赶去中军帐。
帐外,亲兵朱大壮一把抱起云儿:“小官人,你回来了?”
虽然是惊呼,但帐内嘈杂的声音远远遮盖了一切。
云儿刚要兴奋的同平日疼爱他的朱大壮叔叔讲他一路的惊险遭遇,就听到一阵“哎呦”
的呻吟声,那呻吟像是老者无力的长叹,伴随着沉闷的抽打声,此起彼伏的求情央告声不绝于耳。
云儿好奇的目光就往营帐里随意一瞟,立刻吓得魂飞魄散。
大帐内,两旁跪地很多将领,刚入帐的王贵大叔也跪在一旁。而正中,士兵们正在动军棍责打一人。
趴在地上看不情头脸,只看到赤裸的下身裤子褪到脚腕,从腚到腿都是血红色,惨不忍睹。
朱大壮一把捂住云儿的眼,低声嘱咐:“小官人,莫看。是任主管克扣军粮被相公下令责打八十军棍。”
云儿心惊肉跳,他在军营这些时日,头一遭看到打军棍。平日张统制和爹爹哄吓他时,也多会拿军棍吓他。云儿见过那如荆条般缠绕的杖子,据说打在腚上比篾条还疼。可任叔叔平日和气待人,在岳家军却是上下都喜欢的好人儿,云儿不觉心寒不忍。
月儿在一旁看得更是齿发皆寒。
就见行刑的士兵喊着数:“四十三、四十四……”
每喊到整数就将任士安绞拧的双腿从一侧换搭到另一侧,笞打另外一边。
那军棍打在身上仿佛在打死猪肉,落下弹起,而任士安没有了声嘶力竭的哀号,只是徒劳的“哎呦”
呻吟,不时从鼻子里发出垂死的哼哼声。
“相公,任总管晕厥。”
士兵收住手,探探任士安的鼻息。
“相公,求相公开恩,免了任士安这剩下的三十杖。”
“相公,岳翻愿意替任总管领这剩下的三十杖。不能再打了,会丢性命。”
月儿看到六叔跪地求情,那焦急的神色双眉紧锁。
“相公,相公棍下留情!”
众将跪地哀求。
“克扣军粮,罪不可赦。死罪已免,活罪定难再恕。打!”
凉水淬醒的任士安,发出动物般垂死的悲鸣,口不能言,只是混沌的声音。
“任总管,再熬熬。”
行刑的士兵劝着,边将任士安的两腿交错换位,那皮肉模糊暗红色的腿已经体无完肤。
行刑的士兵有意侧过任士安的身躯,避开旧伤,开始责打任士安的大腿外侧,任士安呜咽的哭声,在地上的挣扎盘扭,全然不顾及了颜面,在士兵按紧手脚下的徒劳,月儿和云儿看得瞠目结舌。
平日哄逗他们玩耍的那和蔼可亲的任叔叔,总能讲些有趣的故事逗童子营的孩子们开心,今天却犯了军法被如此无情的责打。云儿看到六叔冲过去阻拦,甚至挡在了任士安的身上,又在父亲的呵斥声中被将领和士兵拉起,被爹爹一声痛斥,绑去辕门罚跪。
六叔出帐时是被王贵大叔死死捂住嘴,不让他叫喊,生怕六叔口不择言冲撞到爹爹的威严。云儿知道六叔的性子,急怒之下口无忌惮,往往横话出口事后后悔,被爹爹寻到把柄狠狠教训。若是打军棍云儿是头一遭见,家法打六叔云儿是司空见惯的。
大帐里只剩将官们无奈的摩拳擦掌,低声哀叹,间或有不忍的啜泣。
任士安八十杖领完,在士兵搀扶下浑身发颤的伏地谢罪,被四名士兵架出大帐。
月儿羞得躲到云儿身后不忍看,云儿却似乎看到了过年时舅父家里那头剥光皮的猪,血淋淋的被下人们翻来倒去的割肉摆弄。
众人散尽,云儿和月儿进帐去见岳飞相公。
月儿见岳相公只是平静的问了些大概,没有惊喜,没有伤感。
却是云儿将赵立将军的血书蜡丸呈上展开时,岳帅眼里忽然波涛暗涌,怆然挥手喝令他们退下。
月儿长舒口气,张统制没有责罚她的私自脱队寻找岳云的过失,反而对她们的英勇大加赞许。
云儿拉了月儿回家去看奶奶,路过任士安的营帐,却见人进人出。
六叔岳翻就在帐内,坐在任士安叔叔的床边。
任叔叔趴卧在床,竭尽气力的说:“六郎,拜谢了。虎儿的事,就拜托兄弟将他送回老家。任某来世再报大恩。”
六叔哽咽的声音,同周围的将官一道规劝:“任兄,行伍的汉子,八十军棍打不垮,忍忍,忍忍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