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深山,莽莽苍苍,这棵古树漫长的树生中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这是一片有进无出的山,进来的人走不到这里都死了。
树下有女孩疲倦的声音含着连草木都能听出的忧虑:“你,要不要紧?”
说话的女孩自己就狼狈得紧,衣裙皱巴巴穿在身上,一张小脸苍白极了,漂亮却疲惫至极的眼睛却因为担心亮了一些,看得她身边的人心脏不受控制的一跳。
被她注视着的年轻男子青色衣衫一看就是淋过大雨的,可比女孩状况还糟,此时还是潮乎乎的,皂色靴底都是厚重的黄泥,他正扶着这棵古木往前望去,听到女孩的话他回头看过来,正对上了眼前人那双好像盛着星辰的漂亮眼睛,每次这样猝不及防撞上,心都会怦然一跳。
男子过分苍白的脸上露出安抚的笑:
“公主,臣不要紧的。”
瞬间的动静后,山林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这一高一矮两人沉默地往前跋涉着。
沈遇始终留心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公主,除了最艰难的那段路是沈遇背着她过来的,其他时间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他余光看到公主殿下一个踉跄,立即要伸手去扶,却在看到对方又艰难站稳的时候,收回了手。
他的公主,无比尊贵,是谁都不能轻慢的。
如果攀不过这座山,他永远也不该轻易碰触她。
如果越不过这座山,那么至死,他都只该是公主最忠诚而恭敬的守护者,是臣。
他们不说话,不接触,可是微微落后半步的沈遇的目光从来没有一刻离开侧前方的公主。后背袭来的痛楚,让他连唇色都是惨白的,可是只要看到他的公主,他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他一定要带她走出这座大山。人们都说,这山是人与仙的分界。山的那一边,就是修真界,那里是人间的强权者都踏入不了的地方,到了那里,他的公主就安全了。
那时,他就可以告诉她,告诉她——
又一阵眩晕袭来,沈遇连踉跄都格外小心,生怕被前面始终咬牙往前的公主发现端倪,他扶着树的手用力攥紧,粗硬的树皮扎进手心,让他清醒地挺过了又一次眩晕,还能若无其事提醒前面的人:“小心脚下。”
公主顾茴其实体力早已用尽,可她知道陪她逃亡至此的沈遇更是耗尽了体力。一路逃来,不管是平地对抗追兵,还是上山后最难的那两天,先还是沈遇砍草木开道,后来直接是沈遇背她走过那段最难的路,整整背着她走了一天一夜。
那张被京城无数人爱慕过的白皙面庞,已经有了不少划痕,如同白玉裂痕染血。但他放下她的第一件事,是询问她:“公主,要不要紧?”
含着微微的笑,好像浑然不觉自己脸上血痕。
当她问他同样话的时,她看到转头望过来的沈遇带着脸上伤痕,扣紧树干的手上有血滴下,眼睛里却含笑意,说“不要紧的”
。
如果不是她,他本还是那个京城最清贵的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生只论诗酒茶。
顾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她什么都没说,不说心疼,不说感激,不说——心动。她只是咬紧牙关往前,她唯一能做的是不能倒下,不能再拖后腿。
顾茴近乎绝望地看着前面莽莽苍苍的深山,看着一棵又一棵古木,树冠遮天蔽日,偶尔有阳光从缝隙间洒下。疲惫到极限时,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咬牙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
往前走,不要停下。这是她给自己的指令,一度她累到感觉不到腿,可她还是迈步往前。
当两人终于走出这座深山,看着前方辽阔的平原,再远处有山云遮雾绕——正是传说中的仙山。顾茴惊喜回头看向沈遇,他们真的做到了!他们翻过了这座被认为不可跨越的大山,到了修仙人居住的地方!
顾茴的眼睛对上了沈遇的视线。
沈遇看到他的公主,她的眼中又燃烧着那种动人的光。从初见,他就觉得公主眼中藏着一个让他眷恋的世界,似乎他生生世世都在往那样一个地方奔赴,只是看到她的眼睛,沈遇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目的。
顾茴看到沈遇,他的眼中摇曳着笑意。人人都说公子沈遇清冷无双,可他看过来的目光偏偏温柔如水,笑意摇曳。从看到沈遇第一眼,顾茴就知道自己此生为何,她生于深宫,享万千宠爱,可宫人都说公主常常蹙眉不语。她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来,等一件事发生。直到看到沈遇,她顿时明白,原来她在等这个人来。
沈遇伸出白皙带着各种细碎伤痕的手,慢慢靠近顾茴小巧白皙的脸,低声道:“公主,到这里,臣就不再是臣了。”
他们到了一方新的天地,“沈遇以后都要叫公主的小字了。”
随着一声低低的“夭夭”
,沈遇的指尖擦过了顾茴的脸庞,然后整个人在顾茴陡然睁大的眼睛中,倒了下去。
直到沈遇倒下,惊慌的顾茴才发现沈遇后肩一片黏腻,原来当时马上奔逃,他被追兵射中了后肩,可他装得太好,一路都在掩饰。
顾茴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她翻越这座从来没有人越过的高山。怪不得当时背她时,沈遇始终不肯丢下那厚重浸水的披风,却拿男女有别来哄她。
她看着依然遥远的仙人住的地方,顾茴拼命想要把人背在身上,可她根本背不动。没有药没有大夫,天边的落日一点点消失,流逝的是时间,也是沈遇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