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的女人只有三种,一种是掌事姑姑和教习姑姑;一种是坊间俗称‘官妓’的女人;第三种,就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婢。
她是第三种人,比官妓还低一等。
从前她伺候过一个极其好看的人,那人不喜欢‘女伶’、‘官妓’这种直白低贱的称呼,每每在外面受了那种屈辱和嘲笑,总会回来将气撒在她身上,对她非打即骂。
最严重的的一次,那娘子按着她的头,往烧红了的炭盆上撞。
后来,她没有再看过那个娘子,只听说她是终于受不住那等非人的对待,被一位官员带出去后,最后投了河。
从此,小葡萄就只负责一些粗活累活,再未被指派伺候过谁了。可她觉得这样挺好,不必受气。
昨夜她突然被安排来这里,还在担忧这位漂亮的女郎,会不会像从前的那位一样,脾气大,气性大,难伺候。
郑泠察觉出她的局促和小心翼翼,料想她应当是一直在教坊司伺候伶人的起居的,于是问她:“小葡萄,我能否问你一件事?”
小葡萄点点头:“您问。”
“你知道从前的良国公夫人,有没有被人送到这里?”
小葡萄本不知道她是谁,但知道她问的是谁,也就对她的来路,有了一个笼统的了解。于是摇了摇头,实话实话:“没看见过,昨日来的,都是如您一般年岁的年轻女郎,至于那位夫人,奴婢没见到,也没听谁说过。”
听罢,郑泠心中微微一动。
大伯母没有被抓来这里,是否说明她成功躲藏了起来,并没有被人发现?
亦或者,也像她这样,大伯父为了不牵连到大伯母,给了她放妻书,让她与郑氏再无瓜葛,回到了崔家?
至于其他更坏的结果,她不愿意去想。
她只希望大伯母,最好是已经逃离了这个危机重重的长安。
加上关内道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双方是胜是败,都没有传到长安。可她仍旧相信,或许关内道还在坚守,要是如此,阿兄也许还尚在人间。
郑泠努力朝着那些好的方向去想,算是自欺欺人的给暂时无退可退的自己,一个安慰和期望。
想通这些,她觉得自己也不该浑浑噩噩,不该放弃。
她必须要想办法知道外边的事情,知道教坊司之外的消息,知道长安之外的消息,知道她的其他亲人,是死是活。
可是宫规森严,特别是教坊司这里的女人,无旨不得离开,只能困在这个茧房之中。
除非是外边的人进来,寻欢之际说起了外面的事;亦或者是上头有什麽宫宴,才会召集她们前去伺候。
而这些,正是她所需要的机会。
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法改变当前局势,无从脱离沼泽之时,她只得在这个糟糕的环境中,去适应,去利用这些规则。
郑泠想到这些,顿时精神好了很多。
她想,昨夜的病也许是昨日的各种变故,让她一夕之间难以承受,精神遭受了打击,才会影响自己的身体,突发高烧。
现在有了目标,喝了药,她当下在心中暗示自己,要快快好起来。
她起床穿衣,跟小葡萄说自己好多了,想去掌事姑姑那里,聆听教诲,学习规矩。
小葡萄狐疑地看着她,见她容光焕发,说话也有了气劲,于是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确实不烫了,这才带着她去。
韦月华带着四个教习,正在给这些新人开速成课。
刚讲了些基本的规矩,她就听到一声通禀:“啓禀副使,奴婢已经药到病除,身体已经无碍,特请副使允我听课。”
昨夜陆续病倒的,共有十九人,有人是真病,有人是装病。
但无论是真病还是假病,以她这麽多年的经验来看,正常人通常都会借着这个机会,能拖就拖,恨不得一直养病下去,被人遗忘才好。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韦月华也格外好奇,这麽快就病好的,究竟是哪一个,于是招人进来。
见到是郑泠,她有些意外。
这位可是这些人中,内在外在条件都顶好的一个。
昨日来的人中,在第一关的考验中,有一半情绪失控,大闹的人;也有一半胆小的,只一直垂首默默啜泣,还有一部分面如死灰,了无生气的。
唯有郑泠昨日随遇而安的反应,让她映像最为深刻。
韦月华朝她颔首,让她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她则继续按步就班地安排教习,教她们如何倒酒,如何端盘,如何说话……
教习手把手示範,韦月华提着戒尺在人群中观摩,遇到姿势不标準的,便毫不手软地照着出错的手臂,打上去。
不少人被打的落泪,也有直接哭出声的。
“收一收你们的眼泪,眼泪在教坊司是最无用的东西,这等小事都学不好,日后面对外人,怠慢了谁,惹恼了谁,被当场打死,也不会有人追究。皇宫之中,冤死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是教坊司的女人。你们若真想活命,就给我好好学一学,能少吃点苦,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被韦月华这一通说教,那些凄凄切切的人,纷纷咬唇,闭了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哭声。
郑泠来得晚,在最后一排,是以有些看得不太清,连接做错了几个动作,也被韦月华的戒尺打了几回。
竹制的戒尺抽在手臂,痛地她手一抖,手中的酒壶险些掉下去。即将坠地之前,辛亏被她长臂一伸,给捞了回来。
只从壶嘴中撒落一些壶中装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