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事先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找谁?”
“我夫人。”
“你夫人?”
谢事先震惊地看着他,“你夫人不是已经死了,都烧成那个样子了,你在说什麽糊话!”
魏缙终于有了反应,转身过来凉飕飕地睨了他一眼:“不,她没死,那不是她。”
转过身的魏缙,不过三天,就有了形销骨立的模样;眼下乌青,下颌蓄满了胡茬,形容颓唐不堪,又带着一片死寂之色。
哪里还有从前如玉的风仪。
这模样,这状态,谢事先只当他忧思过度。加上他的胡言乱语,不由一拍脑袋:“老天爷啊,这究竟是怎麽了?好端端的人怎麽就疯了。”
魏缙不赞同他:“你多虑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可是你这,你……诶!”
“我再说一次,烧成炭的那个不是她。”
魏缙不喜欢别人说她死了,手掌紧紧捏住腰间的那枚白兔玉佩,似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谢事先宣告,“她扮成了另一个人,在和我玩躲迷藏。是我大意了,起先怀疑过她,却还是让她从我身边跑了。你知道吗?她竟然又一次以死脱身。”
谢事先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但怎麽听怎麽像是他的臆想。
秉着不能激怒疯子的原则,于是谢事先打算先顺着他的意思,听他说下去,等他发洩了心中的苦闷沉重,也许才能更好的让他恢複正常,认清现实。
于是他问:“然后呢?”
魏缙继续说道:“我去到护国寺的时候,慧真一口咬定她就是跳崖自尽了,然而我的人,在悬崖上下,找了整整三天三夜,连一丝痕迹都未发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说明,所谓的跳崖,不过是个金蝉脱壳的借口。她肯定又一次狡猾地藏了起来。”
话虽如此,他其实也知道,这极有可能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又一个幻想。
实际上,他的人在悬崖下找不到人和尸首的原因,是崖下有条河。
河水湍急,要是真的有人坠入进去,三天时间,早就不知道被沖到了哪里。
他也让人在沿河下游打捞,只是依旧什麽都找不到。
他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仍旧欺骗自己,她肯定没跳崖,只是躲了起来。
谢事先听得七七八八,但是差不多明白了他的行为逻辑:“所以,你觉得她一定还在长安?所以,你才不想离开长安?”
魏缙颔首。
谢事先想了想,顺着他的这个思路,循循诱导:“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已经悄悄离开了长安,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比如,羊谷关或者是关内道。毕竟你夫人可是还是亲族,在关内啊。”
这话,令魏缙沉寂如渊的眼睛,亮起了细碎的光,霎时间,他的心境宛若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是啊,他当局者迷,竟然就没有想到这层。
既然泠娘处心积虑要逃离,那必然是因为她还有其他选择。
羊谷关,郑淙。
是了。
若她还在世上,逃离长安之后,就极有可能是去往关内找郑淙了。
想到这里,魏缙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一扫这些天的死寂。
他道:“走吧,啓程去羊谷关。”
……
出了长安境地,越往北走,临近羊谷关的地界,一路之上,都是零零散散逃难南下的流民。
一辆看起来质朴的马车,在道路上奔驰,却是与这些流民南辕北辙,一路北上。
前方雨幕之中,一名牵着小孩的褴褛老妇,枯瘦左手中握着的伞骤然一松,下一瞬她就昏倒在路旁。
三四岁的稚子也被猛然拽到在地,摔在奶奶身旁。见奶奶倒地不起,她喊了半晌不见她睁眼,害怕地哇哇大哭。
前后的行人见此,并未停下脚步帮扶,路过的人也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冷眼从旁边经过。
马车之内,郑泠听到外边隐隐传来的凄哀哭声,打开了帘子看了个究竟。
见一老一少倒在泥泞的路旁,她连忙让人停车,打着伞下车去到那两人身边,牵起了小女孩,随后伸指探在老妇鼻下,探到还有鼻息,她微微松了口气。立刻喊来马车上的人,一起扶起了老妇,将她擡到马车上。
奉命护送郑泠北上的中年女子,望着这一老一少,问正在给老妇擦脸和手的郑泠:“姑娘,您是要带着她们一起去?”
郑泠哄睡了哭泣的小女孩,给老妇擦干净了脸上的污泥,摇头:“就算我想带她们一起去,人家也未必愿意去。你看她们的行迹,是从北边南下的,她们想去的地方是长安,目的地完全不一样。”
“那您……”
“战事之下,万民何辜。我若见死不救,此生良心难安。”
她从竹筒中倒了杯水出来,将干粮掰碎泡在水中化软一些,“这位老人家,面黄肌瘦,但她的孙女却养的面色红润;想必是长途跋涉以来,她将自己的口粮都省下了留给自己的孙女。等她醒来,喂她吃些食物,恢複了气力,再让她们走吧。”
“姑娘心善。可是即便她醒来,此地距长安之远,路途艰辛,长此以往,还是无济于事。”
郑泠有些不悦:“无济于事,便不救了麽?”
中年女子摇头苦笑:“我非此意,只是乱世之中,救一人或许不难;但普天之下,只要还有兵燹的地方,就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这天下人,又该当如何救?”
郑泠有些无奈和恼恨,都怪反贼李叡,发起这一场动乱,将好好的天下,祸害得四分五裂,将万万民衆,置于水火之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