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宜和韦月华都看得目不转睛,但她们并未出言点评,只在手中的册上记录了几句,看完之后,迅速去观赏其他人的舞技。
半天过去,这九十一人,悉数展示完毕。
中午休息,吃中饭的时候,裴淑宜和韦月华结合这些人的表现,在饭桌上进行了一场商议。
两人都认为郑泠跳得最好,韦月华刚想说,那就让郑泠替补那个伴舞的空缺。
裴淑宜便直接言明:“我想啓用郑泠独舞,替换掉那支压轴的群舞。”
韦月华大为意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第一次与她发生了分歧:“你糊涂!压轴这场舞乐,是我们抽签抽到的!这样才有资格上殿演出。你要临时更换舞蹈,让她一个新来的人独舞,万一出了差错,你我可难辞其咎!”
裴淑宜也搁下筷子:“你阅舞无数,带过的舞姬女伶数不甚数,难道看不出来,她的这支柘枝舞的路数,与当年的魏大家如出一辙吗?”
韦月华有些震惊,“魏、魏婉?可是她早就销声匿迹二十多年了,她是死是活都还是个未知,柘枝舞始于西域,传入长安之后,无数人都跳过,这舞蹈又能与她有多大干系?”
裴淑宜说了一番很绕口的话:“也许不是她亲自教的,也极有可能是她教过的人教的;再者,是不是与她有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也没有见过谁跳得出她那样的风华了,哪怕是她的十分之一,这些年来,教坊司都未曾有人达到过……郑泠,她足足有五成像,这样,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她的语气隐有不甘,“我们教坊司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比得过太乐署和鼓吹署的台柱了,久到让外间的人都只以为我们只会卖弄色相,陪人睡觉。但教坊司的女人哪个不是曾经非富即贵,才华兼备的人。我们也是有本事的。我相信郑泠的这支舞,可以让教坊司盘活另一条路。”
“我不同意,你这根本就是在本末倒置,凭空豪赌!”
裴淑宜眼中聚起一星光华,流露出不容置喙的神情,一锤定音道:“月华,我是掌事,我说了算。我决定了,这场压轴的群舞全部换下来,改为郑泠去跳独舞。如有意外,我全权担责,与你无关。”
搬出品阶,韦月华再没了与她相争的意义,她没了胃口,起身离席。
一顿饭,两人不欢而散。
裴淑宜也没继续吃下去,她出了屋子,去到外间的大饭堂,亲自去找郑泠跟她交代这件事。
一见到她出现在此间,那些共桌吃饭的人,也都没了胃口,各自丢下筷子拉着同伴就闪开走人。
这两天,因着郑泠努力适应规则的结果,与她先后被送进来的人,皆对她有些不喜,做事都不带她。
郑泠自己也察觉到了,因此为了不碍她们的眼,她十分自觉地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裴淑宜一路走过去,衆人皆起身,走到郑泠面前的时候,偌大个饭堂,只有她们二人。
她见目标人物吃饭没注意到她,便轻咳一声。
后者这才擡头,见到是她,郑泠放下筷子,起身微福身子:“淑宜姑姑。”
裴淑宜漠然地发布命令:“来告诉你,因你的柘枝舞跳得好,明天夜里的庆功宴,压轴那场舞,就由你来跳。”
郑泠微微一惊,她只以为自己或许只需要在席间端茶递水,倒酒布菜。
原来上午的跳舞,是为了这个。
诚然对如今的她来说,无论是让她做什麽,都没太大的区别,不过都是为以色侍人做铺垫罢了。
但只要能够踏出教坊司,也算是走出了第一步。
她点点头,“奴婢遵命。”
裴淑宜听她答应地爽快,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又提醒了一句:“那场舞,你一个人跳。等会儿,我亲自告诉你流程细节。你记着,切莫搞砸了,也别想着出了教坊司就能够逃跑。”
就算她不提逃跑,郑泠也知自己是没有逃出宫的希望。
她自小出入宫中,深知每个宫门都有守卫,除非她会变成鸟雀飞,才有逃之夭夭的可能。
郑泠对着裴淑宜回道:“是。”
她回应的太乖了,态度也堪称恭敬。然越是这样,裴淑宜不由越觉得她有些不可控。
毕竟,从郑泠进来开始,她就没见她掉过眼泪,闹过脾气,寻过死。
亡国之后,宗亲女子的刚烈和怯弱,这两种都不曾在她身上体现过。
她就好像一尊无情无欲的佛像,给人一种随便怎样都好之感。
这让她一时有些摸不準,郑泠是真怕死,才融入的这麽快,还是她性格如此,能够随遇而安?亦或是另有所图,在打算着其他什麽?
但是教坊司既然负责一场宴会的礼乐,她这个掌事姑姑也自然尽到本职,献出最养眼的歌舞。
郑泠这支柘枝舞,她真的很满意。
至少是魏婉之后,二十年间,她看过的最好的一支。
于是,裴淑宜再次敲打郑泠:“也别想着在宴会上趁跳舞之便,做出什麽刺杀之举。你一个弱女子,还未成事,只怕,你郑家的女眷和所有牢狱之中、流放之中的男丁,都会收到牵连,死于非命。”
句句威胁,都在恐吓。
就算她不以郑氏族人的命来威胁,郑泠也知道这个理。
况且,她又不会武功,生平没有摸过刀剑,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去刺杀成功一个人,那样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样鲁莽而又只会送命的举措,她还不至于丢了脑子,想着去做。
郑泠垂眸,依旧乖巧回应:“奴婢明白,在明日上台前,一定练好,不负姑姑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