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泠从前偶尔不在皇宫过夜,想回郑家的时候,太上皇也会安排自己的銮舆,送她出宫。这个特例是她身为安阳遗孤,独有的殊荣。
见他说的有理,她就接受了这个惯例:“多谢陛下。”
李环笑了笑:“叫陛下生疏,还是像从前那样,叫表兄吧。腊八灯会那天,你不是叫得挺顺口。”
郑泠见他今日如此亲和,全然没有一个天子的疏离,还真叫她怀念从前的李环——那个也曾有着一腔抱负的敦和皇子,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兄。
只是这短短些年,不知为何,竟全然变了。
一时之间,叫她有些慨然。
她怀念过去,念着那点旧情,张口喊了一声表兄,换了寻常的称谓:“那泠娘就先行告退了,表兄和嫂嫂留步。”
李环送她到甘露殿的外门口,站在红墙白雪的重门下,目送她被丫鬟簇拥着登上马车。
郑泠登上马车后,听到李环喊她,她掀开窗边的布帘,见他跨步出来,站在雪中,依依送别:“日后有空常来宫中坐坐,碧落她很喜欢你。”
这句话,曾经李环也会对她说。
不过彼时,他说的是:“阿泠,没事经常来宫中坐坐,皇后和陛下都很喜欢你。”
她朝着李环微微一笑,回答那句她从前每每应的话:“我晓得了。”
马车从扫开了积雪的宫道上驶过,在寂静的风雪中,压在地板上辚辚作响。
权碧落撑伞上前,替李环遮挡吹面的风雪,静静陪着他看着那辆天子銮舆,消失在华灯初上的宫道上。
很久之后,李环依旧未动,见他面色愈加苍白,唇上血色渐淡,权碧落温声劝道:“陛下,回去罢,雪重天寒,您的身子吃不消。”
李环动了动,想说些什麽,一开口,就吐出一口血。
鲜红血迹,有些落在皑皑白雪中,格外刺眼。
权碧落惊慌地为他擦干净唇上血渍,随即迅速用脚踢了踢雪地上的积雪,遮掩掉那些斑驳血滴。
李环紧抿双唇,对这情况视若无睹,浑然没有什麽反应。
之后,他淡淡地转过身,“回吧。”
天子銮舆,畅通无阻,一路经过重重宫门,都无需经盘查。
出了最后一道丹凤门,郑泠终于出了大明宫,让她在开啓宵禁的闭门鼓响起前,顺利回到了崔家。
崔夫人听到家仆匆忙禀告,说天子銮驾正向府中驶来,连忙叫齐了一家子,整装候在府门外,準备接驾。
马车停下后,她们凝神屏气,正当跪拜行礼,就见到銮舆之中出来的是郑泠。
郑泠见到她们,也是一惊,随即才明白缘由。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是回郑家,而是回崔家。
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个情况,才以为是天子驾临,以至全家出来挨冻接驾。
郑泠一时有些愧疚,连忙行至门前,对她们说明了情况。
崔夫人没说什麽,王氏和卢氏虽未说什麽,但她们分明是惊诧地对视了一眼。
两个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只知道婶婶能够坐皇帝的马车回家,很厉害,便天真地说了出来:“寻常人都不能坐皇帝的马车,就婶婶能坐……”
话才说到一半,就立刻被他们各自的娘,捂住了嘴巴。
王氏连忙讪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郡主不要和他们计较。”
卢氏也歉然道:“弟妹出身高贵,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坐天子銮舆回家,小孩子没见识,这才大惊小怪,郡主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本来没什麽的崔夫人,听到这话之后,脸色微变,她看向郑泠的目光也带了一丝审视和疑惑。
郑泠自小被爱包裹着长大,皇家如此,郑家亦是如此。不论在哪,从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行事,因而她为经历过什麽家族倾轧,明争暗斗之事,更是不懂别人的眼色和话外之意。
她一时也没深思,就笑了笑,道了一句:“无碍。”
王氏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卢氏眼珠微微一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弟妹在宫中一日,都做了些什麽,有什麽好玩的?也好叫我们长长见识。”
崔夫人听见这个,越加心里不舒服,她也是怨自己,为何当时没有留下来与郑泠一道。
郑泠直言不讳:“权婕妤盛情款待,用过午膳就给帝妃二人绘了一幅赏雪图。”
卢氏笑道:“大嫂也会作画,时常与我和阿奴画,瞧着只需一个时辰就画好了。”
王氏眼皮跳了跳,并不想参合进去,连忙接话:“郡主可是能为护国寺绘制壁画的人,画技精湛,哪是我这种小打小闹能够比拟的,我画的粗糙,是以快些。郡主给帝妃作画,那更得花费时间和心血,不敢有一丝马虎,耗时是再正常不过的。”
郑泠没听懂这些深宅后院间,弯弯绕绕的话外之意,只听到王氏也会作画,便有了几分兴致。
她正想与她探讨一二,就听到旁边的崔夫人开口,打断了这个话题的继续:“既然回来了,人齐了,就开饭吧。”
王氏牵着女儿,规规矩矩跟在崔夫人身后,随她进去花厅。
卢氏瞬间噤若寒蝉,牵着儿子跟上步伐。
郑泠听到吃饭,也踏着轻松愉悦的步伐跟上,毕竟下午画了一下午,她是有些饿了。
饭间一片安静,从头到尾,除了两个小孩儿在说话,其余几人皆默不作声,远不如早间的气氛温和。
王氏和卢氏看着崔夫人脸色不太好看,一直在等着郑泠什麽时候能够发现,并且主动给她们的婆母伏低做小,哄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