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时又暗藏着期盼,说给中年女子听,也说给自己听:“能救天下人的,唯有天下归一。待四海承平之时,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免于流离失所。”
她望着马车之内的祖孙,坚定地相信:“我们大豫的军队,一定会所向披靡,终有一日,将长安之内的反贼诛杀殆尽;还宇内一个河清海晏,八方澄明;还百姓一个清平安定,丰衣足食。”
她们停在路边半日,中午的时候,昏迷的老妇人终于转醒,郑泠给她喂了软食,等她气色好了一点,再给她吃了肉干。
老妇人边吃边流泪:“多谢姑娘大恩,今日一饭之恩,老婆子没齿难忘。”
郑泠摸了摸身旁挨着自己的小女孩的头,“不必言谢,你们没事就好。我也只能做这麽点事,再多的我就帮不了你们。稍后你吃饱了,我们就此别过。”
乱糟糟的世道,人与人之间,信任本就薄弱,老妇人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人家没有义务带着自己,立刻点头:“是是是,不敢打扰恩人,稍后我们就下车,绝不会拖累姑娘。”
“你误会了,我是北上,与你们不同路。”
“啊,哦。啊?北上?这个时候北上,可危险了。姑娘北上做什麽去?若是不打紧,最近还是别去为好。”
见她关心自己,郑泠找了个理由:“北上有些生意上的事,不得不去。对了,你们是从关内出来的吗?”
老妇人点点头。
郑泠继续问:“婆婆能否告知,关内如今是怎麽个情形?”
“关内不太安定。内有三个藩镇,各自主政。街道上,成天都是三方军队,碰上了动不动就拔刀相向,我家老汉,就是死在了安北军手中……对外,关内又与朝廷打仗,这内外都在打仗流血,哪里还有我们普通人活命的机会。所以,我们只能往安定的地方去啊,那长安之地,虽然换了皇帝,但好歹是天子脚下,能到那里去讨口饭吃,才能活下来啊。”
郑泠理解她,“乱世之中,在于求生。这是人之常情。”
但老妇人的这番话,也让她意识到另一个关键:百姓认的并没有哪一个固定的朝廷,只要能让他们吃得上饭,穿得暖,便是民心所向,便是他们心目中的朝廷。
有史以来第一次,郑泠感觉到了落寞。
为大豫王朝,正在逐步丧失它的子民,而悲凉。
待老妇人吃饱喝足,郑泠便给了她们祖孙二人一些食物和盘缠,与她们就此别过,放下她们,继续啓程。
老妇人下了马车,牵着小孙女,站在路旁,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泪流满面,最终朝着那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边嗑边喃喃道:“好人啊。囡囡,我们命好啊,遇上了大发慈悲的仙女。”
小女孩咯咯笑:“仙女,仙女!”
朔方郡
七月流火,八月载绩【1】。
关内道,朔方郡治下的针线坊,绣坊,成衣铺子等,征集了所有织女,绣娘,裁缝,都在赶制一批为前线战士御寒的冬衣。
全境女子,有些针黹女红功夫的,不论技艺精良,无论在不在作坊,几乎人手都领了这样的活计,夜以继日的养蚕缫丝,搓麻纺线,织布裁衣。
连同郑无邪在閑暇之余,也在行宫中以身作则,带领着侍女引线穿梭,在织布机上织布。
行宫之中,满是机杼之声。
琅嬛轩内,郑泠刚织完一匹布。
她从织机上取下布匹,整理了一下,没发现什麽疏漏,颇有成就感。于是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僵直的脖子,活动了下手脚筋骨。
等坐了一天酸麻的身躯逐渐活络过来,郑泠抱着这张布匹,憧憬着这片布,最终或许能够穿在阿兄的身上,就抑制不住满心都是开怀。
连她也没想到,自己在半个月内,竟然学会了织布。虽然是最简单不过的基础样式,没有任何暗纹,只有质朴的经纬。
喜悦过后,一缕担忧又随之悄悄漫上心头。
不知阿兄的伤势,现下如何了?
转瞬,她已经抵达关内道朔方郡,半个月了。
当初慧真的人,带着她翻山越岭,历经风吹雨打,途径一个月,护送她从不为人知的一条羊肠小道,秘密进了羊谷关。
在那里她终于见到了阿兄。
但战地繁忙,郑淙一袭玄色重甲,行色匆匆来见了她一面。甚至来不及跟她叙旧,只安排好她的食宿,简单交代了几句军中的规矩,让她别乱走动之后,就去了前方大营。
她望着兄长威严的背影,心底有些难言的心疼。
半年不见,郑淙的样貌,与从前有了很大的差异。
玉面郎君,不知何时变得沉重,原本无暇的面容之上,在左侧眉骨上多了一道疤,将整条斜长的剑眉,劈成两截,俨然成了一条断眉。
从前的芝兰玉树,成了而今的劲松古柏,截然相反的感觉。
管中窥豹,可见这半年的岁月,他经历了多少刀光剑影的生死时刻。
她本想等着郑淙有空了,他就会来找她,然一路跋山涉水的疲惫,让她用餐之后,足足睡了两天。
睡醒之后的郑泠,还是没能与郑淙交谈。
她与他的第二次见面,是在第三天。
当时她在营帐听闻他受了箭伤,担心的紧,不顾军规,擅自行动闯入主将大营去看他。
彼时的郑淙坐在椅子上,接受军医处理伤口,袒露的肩臂中央,一团血肉模糊,上面还插着一截断箭。
于肩下两寸之下,距心髒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身中利箭,伤处正汨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