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垂著頭,沮喪的樣子終於有了一點少女的樣子,「而且,我也害怕。」
她轉頭看向蘇離,「土地老爺,我能看出您是個慈悲人,也感念您對我們這些孤魂野鬼的善意。可是,鬼終究是鬼,是身具怨氣和執念的怪物,哪怕生前是良善的,也大多會在日復一日的陰氣浸染中失去人性。」
娘目光幽深,「鬼物的思念,對活人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被思念的人經常因鬼物糾纏缺少陽氣而虛弱,一些執念深重的鬼甚至會直接入夢將其帶走。所以我不敢見姥姥,我怕失去理智忍不住也將她帶走」
原來還有這個原因,蘇離突然想起前世在網上看到的一些傳聞。
據說,如果夢見過世的親人叫自己名字或者拉著自己走,千萬不能答應或者跟著走,否則就很可能因為意外去世,難道也是這個原理?
「放心,有我在,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蘇離安撫著不安的娘,帶著她走進了茅草屋。
「姥姥!」雖然早有準備,但看到看著已經變得頭髮花白,渾身死氣,蒼老虛弱到極致的老婦人,娘還是沒有控制著情緒,撲在床前大哭了起來。
鬼娘血淚如雨,哭聲宛若杜鵑啼血,原本陰森的鬼哭此時卻有了幾分淒涼的意味。「對不起,燕兒來晚了。」
老婦人似乎也心生感應,眼皮下的眼球快轉動著,口中小聲喃呢著,「燕兒,燕兒……」
牡丹見狀,連忙道:「不好,她快醒了。」
蘇離心中也是一急,老人家年紀大又膽子小,可經不住嚇,如果在神志清醒的情況下突然醒來看到眼前流淌著血淚的女鬼直接嚇死的話,事情就糟了。
「走吧,去見你姥姥最後一面。」他連忙拉住哭泣的娘,徑直進入了老婦人的睡夢中。
「燕兒,燕兒,你在哪兒呢?」看起來年輕了許多歲,頭髮烏黑,只摻雜著一些銀絲的老婦人在門口呼喚著突然不見的孫女。
她一邊喊著,一邊心中嘀咕,就做個飯的功夫,這丫頭又跑哪裡去了,快及笄了還這麼野,嫁人後可怎麼辦啊。
想到嫁人,不知為何,老婦人心中莫名抽搐了一下,甚至升起了一絲恐懼,仿佛嫁人後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
「姥姥!」熟悉的聲音傳來,順著聲音,老婦人看到了身穿鵝黃長裙的少女。
豆蔻年華的少女,明眸皓齒,青春逼人,鮮嫩的像一支帶著露珠的迎春花,少女眼眶微紅的揮著手,臉上卻帶著大大的笑容。
她提著裙擺,如乳燕入懷,飛一樣的撞入了老婦人懷中,聲音顫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姥姥,燕兒好想你啊……」
老婦人被心愛的外孫女哭的發蒙,連忙問道:「發生什麼了,有人欺負燕兒嗎?」
少女忍住心底的悲傷,抽抽噎噎的道:「沒有,就是太想姥姥了。」
「傻丫頭。」老婦人摸著少女順滑的頭髮,眼眶也濕了,仿佛失去很久的珍寶又重回來了,親昵的道:「才一會功夫沒見姥姥,怎麼哭得像好久沒見一樣。」
少女搖頭不語,只是閉上眼睛,貪婪的聞著姥姥身上熟悉的味道,以及還是如同記憶中一樣溫暖的懷抱。
這一刻,她們無比幸福,都回到了最初的樣子,好像苦難未曾降臨,一切都沒有改變。
蘇離和天女們站在不遠處,看著歷經苦難的祖孫兩人在夢境中短暫的團聚,突然心中觸動,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激盪著。
他緊緊的捏起了拳頭,像是在問眾天女,又仿佛在自言自語,「人世間,總是這樣充滿苦難嗎?」
如果沒有那天的泥石流,這對祖孫原本可以平安喜樂,過幸福的日子,可就是這場意外,讓她們雙方都遭遇了長達十年的折磨。
他想起鬼村中落入無間地獄的村民們,想起每晚一次的泥石流,想起有那麼多家庭如同這對祖孫一樣承受著痛苦,眼中滿是迷茫,「那些橫死之人,明明是橫禍,卻為何要承受如此漫長的痛苦,不得解脫,他們有什麼過錯嗎?」
「不該這樣的啊,實在太苦了,為什麼呢……」蘇離喃喃道,「就沒有人管管嗎?沒有人能救救他們嗎?」
悲傷和疑問籠罩著他的心頭,想到這個世界上可能還有許許多多的橫死之鬼如他們一般,就覺得難過。
牡丹看著少年臉上的悲憫之色,突然脫口而出,「公子不就正在救他們嗎?」
她認真的看著因他人之苦而陷入痛苦迷茫的少年,反問道:「公子認為,神靈是什麼?」
蘇離一怔,想了想,緩慢的回道:「是為人實現願望,掌握一定權柄,有著越凡俗力量的生靈。」
牡丹點點頭,「神靈因人而生,因人而存,只要有祈願,有欲望,就會誕生神靈。」
她溫柔的看著眼前這個過分年輕的生神靈,繼續道:「對,神,是應人心愿而生的,天生就肩負使命。就像這一次在鬼村中,公子聽到了他們的祈願,看到了他們的苦難,感同身受,才有了拯救他們的念頭。」
「公子您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神靈的,因為公子有一顆慈悲心。」牡丹指著擁抱的祖孫二人,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我相信,還會有更多這樣在苦難中的人被公子拯救的。」
做一個拯救蒼生的神靈嗎?
宛如迷霧盡去,蘇離心中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