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慎微冷着脸重新围上围裙,“再试一遍!”
农闲的时候,他爹就推着二轮车去赶集,他娘坐在车上哼歌,有时候跳下来自己走,白茫茫的天地,只有她枣红色的裙摆红得耀眼。
轮子伴着歌声辘辘作响,戚慎微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将用最后的残生去回忆这个画面。当他躺在封闭的木棺,躺在冰冷幽暗的地宫,他无数次记起这条泥泞小路上蝴蝶一样蹁跹的红色裙摆,那一扎绑了红头绳小绒花儿的大辫子。灿烂天光下她回过脸来,瞳子灼灼笑靥如花。
“戚道长,你怎么走得这样慢呀!”
他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想。
因为我在看你呀,阿芙。
第二年冬天,他娘怀胎第九个月,他们去女娲庙里为孩子求名字。他爹说,名字交给女娲娘娘起,她就会保佑他健康长寿。千字筒掷出“犬”
字,他娘眨巴着大眼睛,“咱孩子真的要叫这个土了吧唧的名儿?”
“……”
他爹沉默了一阵,道,“当小名。”
不知是不是路上动了胎气,刚回去,他娘肚子就疼得受不了。村子里的大夫过来瞧,说是胎位不正,十分危险。那是戚隐头一回看他爹着了慌,这个对战妖魔尚且临危不乱的男人,在这个时候急得满头冷汗。凡间医术拙劣,他爹前往凤还求医,却恰逢凤还掌门仙逝,封山拒客。他爹当机立断,前往无方。
那天下了三尺厚的雪,他的大师兄闭门不见,他爹在雪阶上长跪不起。戚隐望着他爹落满雪的眉睫,心里隐隐作痛,他好像猜到了,为什么他爹最终没能回去。
星辰高悬,天地苍茫。门终于开了,皂靴步到他爹的眼前。戚隐抬起头,看见元籍垂下眼眸,眸底有深重的痛楚。原来他爹那个师兄,就是元籍。
戚慎微气若游丝,艰难地道:“师兄,救救我的妻儿。”
“元微,我救你的妻儿,谁来救你的道?”
“我的妻儿,便是我的道。”
“救她,可以,”
元籍道,“但从此你不是我师弟,更不是无方弟子,无方教予你的心法剑术,在无方习得的修为灵力,你统统都要还给无方。刮骨洗髓散尽修为之痛,你可受得?沦为废人任人宰割之苦,你可忍得?”
戚隐摇头,惶然道:“不要答应他,爹!”
他的父亲抬起眼,眸光坚定,如霜似雪。
“好,我答应你。”
冰冷的石室,无方十二长老围着着中间昏睡的人儿。元尹忧心道:“这么做真的好么?”
“这是为他好。”
元籍望着外面簌簌落的雪,道。
“那元微的妻子……”
有人迟疑着道。
“凭凡世的医术,胎位不正,生产艰难,她与孩子能否活命,尚未可知。”
元籍回过头,道,“未免她忧心,我会用元微的笔迹送给她一封休书。”
元籍骗了他爹,他们没有拿走他爹的修为和灵力,而是封印了他的记忆。元籍说他遭妖妇欺骗,搅动凡心,但最终改过自新,回到无方,自请封印了记忆,从此不做他想。他爹在无方大殿前认错,静坐思过崖,除了降妖伏魔之事,不踏出思过崖半步。三年后,无方执剑长老病逝,他的父亲踵替其后,成为新一任执剑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