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的心剧烈地跳动,手臂上浮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谢云朗这是何意?重生后,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他是从何处看出了端倪?而且这幅画,已经丢了很多年,他是如何知道的?有种被窥破秘密的恐惧笼罩在沈潆的心头,她不可遏制地发抖,不敢再看那幅画一眼。
“姑娘。”
红菱听到动静,忙走到屋子里来。绿萝刚刚出去,换她当值,她知道侯爷在屋子里,就没有进来。
红菱看到地上散落着一幅画,俯身捡起来,看了看:“这幅画是侯爷送来的吗?‘淡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清风梳柳色。’嗯,这形容跟姑娘挺像的。”
沈潆闭着眼睛,心中苦笑。这是她写给年少时的谢云朗的。那时的谢公子,意气风发,一身傲气,正如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有着最纯真的率性。她听说他是谢太傅最喜欢的孙子,又得知他有游历天下的志望,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
他们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太过相似的人并不适合在一起。所以她对谢云朗,欣赏多过于喜欢,始终没生出过什么男女之情。后来各自婚嫁,年少时的那段往事便全当笑叹了。
此刻这幅画又重现在她面前。她这个作画的人,却好像错过了一整段故事的局外之人。
沈潆呼吸急促,慢慢平复了之后,说了句:“收起来吧。”
既然是他送的画,明显存有试探之意,想知道什么便由他自己来问。她不动如山。
红菱见她脸色不对,也没敢多问,把画卷了起来,放到书架上去了。
“刚才奴婢看见侯爷从屋里走出去,一到了外面,就喊青峰扶他。他身子仍然虚弱,大概不想让姑娘担心,才装作没事的样子。奴婢冷眼旁观,觉得侯爷真的是好,连易姑姑都说,在大户人家,这样的男人实属罕见。姑娘可别错过了。”
红菱坐在床边的杌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她跟沈潆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妹。
她知道自家的姑娘心气高,一直对做妾的事耿耿于怀,也没有真的接受侯爷的感情。但从侯爷对姑娘的用情之深来看,也许真的能做到从一而终。那姑娘为何不能接受他?至于老夫人那边,以后姑娘生了孩子,分了府住就好了。原也不是什么问题。
沈潆的注意力终于从谢云朗,转到了红菱说的话上。
她不是不知道裴延的好。她当初被迫进靖远侯府,是为了避开霍六,就没想过要长久地待下去。她想要的崭新人生,不是囿于内宅,困于一个男人。她跟裴延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而是为了生存的权宜之计,没指望他会践行诺言。
可随着日久的相处,她渐渐发现,裴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跟她一样重诺。这次地动,他豁出一切地救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这样沈潆倒陷入两难的境地。
若他无情,她可以拂一拂衣袖,潇洒地转身离去,开心地去寻找自己的天地。可他的深情,如山一样地压着她。她冰封的心正一点点的融化,两人的日常相处中,她逐渐找到了当初那种可以全身心托付的感觉。
但这无疑是危险的。
她无法相信,可以说是害怕再去相信一个人。独守长信宫的日夜,她饮尽了孤独和辛酸,内心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和煎熬,最后郁郁而终。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只想痛痛快快地活着,没想到又被命运推到了裴延的身边。
她明白裴延和裴章是不同的两个人。可在厉王府的时候,裴章也对她很好。尽管那时裴章的王位形同虚设,他们每日都要提心吊胆,但好歹过了两年恩爱的日子。只不过裴章登上帝位之后,一切都变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姑娘,容奴婢说几句真心话。”
红菱帮沈潆掖好被子,轻声道,“奴婢虽然不知道您因何事顾虑,但您没有真心接受侯爷,想必侯爷也能看得出来。可侯爷依旧对您毫无保留,说明他真的喜欢您,喜欢到愿意包容您的一切。您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去试一试呢?您从前就说过,人生不要留下遗憾才好。如果您错过了他,真的不会觉得遗憾吗?”
沈潆无言以对。她说不清错失的遗憾和爱错的遗憾,到底哪个更多。她只知道自己太脆弱,所以躲在一个坚硬的壳里,不愿意出来。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沈潆叹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裴延除了处理政事,三五不时地就往沈潆这边跑。有时候给她弄来些吃的,有时候则是坐着陪她。沈潆惊叹于他的恢复能力,如杂草一样。春风一吹,便勃勃生长。到底是军旅之人,刀光剑影里过来,身体如铁打的一般强壮。
绿萝给沈潆带了很多话本来,原本要给她打发时间的。裴延看见了,便随手拿起一本,读给沈潆听。
可读着读着,他发现不对劲,就停住了。
沈潆已经可以稍稍动弹,探过身子问道:“怎么,侯爷是有字不认识吗?”
裴延无语,他也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人!他将书转过来,手指着那段给她看。这段话,他实在念不出来,羞于启齿。
沈潆看见那段是描述男女之间燕好的,颇有几分香艳。她见惯不怪,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感情到了,那些自然是水到渠成。侯爷在害羞什么?”
又不是没做过像这样的事。
裴延不是害羞,而是难受。他每日看见她,浑身燥热,却碍于她的伤势不能碰她。她跟他说话,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她对他笑,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她靠过来,他只要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就隐隐约约地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内心很崩溃。以前从没发现自己如此禽兽!对着一个受了伤的弱女子,居然还能生出非分之想。尤其是看到这种描写,他更把持不住了。
裴延坐到沈潆的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又低下头亲她。
以往他也有这样含情脉脉的时候,沈潆便没觉得什么。何况她现在腰受了伤,相信他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
他整个人躺到了床上,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臂弯里,然后把手伸进了被子里。沈潆呼吸急促,整个人先是绷紧了像根弦,然后又软得像滩水。
红菱和绿萝就在屏风的那边,她用手捂着嘴,才能不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