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唤了一句他的名字,放在过往时他应当欣喜,应当期待着对方多叫几声,但在此刻,萧玄谦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慌张和恐惧,他驯顺地俯:“我在的。”
灯火盈盈之下,萧玄谦只能见到对方疲惫的眉眼,他听到谢玟问他:“你养过鸟吗?”
萧玄谦想要立刻回答,可对着那双眼眸,却忽然如鲠在喉,一言难。谢玟的声音又闷又冷,似乎压抑着一些隐秘而汹涌的情绪。
“没有吗?”
谢玟问,“应该有的吧。”
他手腕上的铃铛细微地颤动,那些能够宣泄萧玄谦占有欲的途径像是全被堵住了。萧玄谦一时竟然不愿意跟他对视,因为他已经明白谢玟的意思了——
“你不是在养我吗?”
谢玟看着他笑了一下,他坐起身,衣衫单薄,脸色苍白如纸,明明仍旧躲在那团被子里,却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谢玟讽刺地低语,“你的宠爱应该留给后宫,而不是留给我。”
萧玄谦脱下外衣,笼罩在对方的肩上,犹带着体温的外袍极大地缓解了空气中的凉意,外面的小太监也被催促着点上了炉火,他握住谢玟的手,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老师……我没有那个意思。”
“就算我整日待在这里,不长眼睛,不长耳朵,外界的议论便已经沸反盈天。”
谢玟语声淡淡,“与深宫承宠相比,我宁愿当个佞臣。”
萧玄谦脑海一空,沉沉地问道:“是谁这么跟你说的?外面如果谁敢说这话侮辱你,我绞了他的舌头。”
谢玟看着他笑了笑,轻柔地道:“侮辱我的人,不是你吗?”
“你觉得我忽冷忽热……我也觉得,”
谢玟抽出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我想要如同以前那样待你,可这狭窄的一方天穹,只能让我越来越厌恶你——萧玄谦,你跟你那些兄弟也没什么不同,都是畜生。”
灯火摇动,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谢玟一字一句的叙述,他分明不带着强烈的情绪,可每个字都那么深切可怕,像是用刀尖挑破了结痂的伤口,露出鲜血淋漓、不曾愈合的种种矛盾。
“我想到跟你亲密,就觉得非常恶心……真奇怪,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呢?”
他的手冷冰冰的,抬起来时碰到了萧玄谦的脸颊,同时感觉到对方急促的、近似挣扎的呼吸声。
谢玟仍旧看着他,他像是波澜不惊地在说这些话:“我早就想抛弃你了,从三年前,我就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是你非要强求,非要勉强,你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吗?”
他垂下眼眸,所有的笑意都收敛起来了,没有再看向对方:“我没有爱过你,也不恨你,我只想忘掉你。萧九,笼中鸟都短命,换了人也是一样的……”
他话语未尽,已经被对方猛地抱在怀中,小皇帝的气息沉重而混乱,他像是被戳到了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一点,情绪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马上就要到崩溃的极点,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不要这么说,你长命百岁,陪我一辈子,不要这么说……”
“……陪不了一辈子。”
谢玟像是要把这一世的狠心话都说尽,在他耳畔轻轻地道,“那是骗你的。”
什么永恒,什么长久。
无稽之谈。
萧玄谦彻底怔住,他抬起眼,跟对方清澈如水、又寒冷似冰的目光相对,他脑海中忽然又涌起没有谢玟在身边的一千个日夜,他在梦中永远追逐不上那片芦苇丛中的身影,他不停地追逐,筋疲力尽、声嘶力竭,可老师没有回头。那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对,他一直想,怀玉会原谅我的,怀玉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只要他努力,老师会原谅他的所有错。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能在每个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刻,拼命地告诉自己,以后还会再相见,他只是让老师消消气,等时间到了,他们就会和好如初。
和好如初。多么不切实际的四个字。
“不会的,”
萧玄谦望着他,迟迟地道,“只要……只要我不放手,你会在我身边留一辈子,留很多年……”
谢玟耐心地听他讲完,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道:“我在你身边,没有那么多年。”
萧玄谦像是没有消化这句话,他的神经已经敏感脆弱到快要崩断,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把人环紧,企图在怀抱中得到一点慰藉、一点踏实感……而谢玟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直到觉得痛时才缓缓地道:“萧玄谦,放开。”
对方根本听不进去这句话,他没办法在这时候放开谢玟,反而越来越需要、越来越渴求这一份气息,声音嘶哑地道:“你怨我才这么说的对不对?我没想把您当什么金丝雀笼中鸟,我一生守着你、侍奉你,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人来插足我们之间的事……我是这世上最爱慕你的人……”
“放开我!”
“不……老师,你会抛弃我的,你会走的……”
他喃喃自语似的反复确认,随后忽然感觉到怀中人气息一滞,原本欲挣脱的举动也跟着蓦地一停,身躯颇为无力地靠过来,萧玄谦心脏跳空了半拍,来不及松手,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烛光冷透,单薄的衣衫和被褥上沾上猩红的血迹,谢玟浑身颤抖地单手支撑着床,额角上布满冷汗,被抱紧到无法忍受时吐了一口血,殷红的血液染红唇瓣,血迹溅落在帝服上,洇透成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