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的手抓着放进装满清水的木桶里,清澈的水纹波荡,他们的手在水里交叠着。和龄歪头看泊熹近在咫尺的侧颜,嘴唇不由微微张开,突然升起的寥落情绪里夹杂进羞赧而青涩的心动。
他揉搓她的手指,抹去那些泥,想起和龄方才的话。
忽而有些好笑,泊熹嘴角一勾,揶揄她道:“果真要把这些蚯蚓给画眉吃么?你倒食量大,还养着,养几日,养多少时候?也不怕它胃里积食不克化,或是吃厌了可怎生好。”
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动气,和龄抿了抿唇,脉脉的目光盘桓在他难得温和的脸容上。然后鬼使神差的,踮起脚尖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春意紧
水桶里起浮的水纹忽的停住了,泊熹调转视线看她,适才温润如玉的气韵霎时从他脸上消失不见。
他松开她,沁凉的指尖抚上被柔软微暖的唇亲过的地方,手上仍有水渍,圆滚滚的水珠子顺着他的手腕流淌进宽袖里。
“这是做什么?”
泊熹看着和龄,目光里掺进些审视,下颚略略收紧。
和龄吞了口口水,抬头望望天,把手从水桶里拿出来在裙摆上揩了揩。
她一瞧见他变了脸色心里早就悔了,她也是一时情不自禁才亲他一口,自己也害臊,还有点儿畏惧他,只得胡乱解释起来,“刚儿我这里有一只大黄蜂,我怕它咬到我——受了惊吓故此踮起了脚,没成想这踮脚踮出麻烦来,就这样轻薄了你…实在不是我刻意为之…!”
他不说话,依稀恢复成了初见面时的冷淡模样,看着她的眼神叫她心里直毛。
和龄手背在身后,脸上笑得尴尬极了,“我当真是不小心的,你不相信我么?我可以誓的,若你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
“够了。”
和龄说的自己口干舌燥,泊熹却抬手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空气里似有颗粒状的沉默悬浮着,他呼出一口气,目光锐冽,脸上完全没有了表情。
和龄讪讪的,见底下人往上递巾栉,她忙要接过来递给泊熹,他却避开了。复又看一眼她,女孩儿脸颊两侧浮现出隐约的一层细红,目光璀璨却闪躲。年轻姑娘家,偶露的羞意好比天然的胭脂,总是分外赏心悦目的。
其实很可爱。
泊熹转开视线,仿佛是沉默,少时,他沉声警告她,“往后不要靠近我,听见么?和姑娘曾救我一命,泊熹感念,故此你在京一日我便护你一日。若是我的顾全叫你误会了,那么我向你陪不是。”
一副撇清关系的模样。
和龄微有些出神,说不失落是假的,人对美好的事物心生向往乃至恋慕都是常情,她对他生出好感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不说他究竟是不是她亲哥哥,不是最好,她现下越觉着泊熹并不是。
但是不重要了。
他们的身份摆在这里,他是天上的月亮,她是沙漠里随处可见的沙砾。月亮只有一轮,沙砾却数之不尽,不相匹配就是这么比喻的,月亮的光华只能覆盖沙砾,却不会点亮它。
和龄突然觉得自己来中原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这儿繁花似锦,她却显得格格不入,大漠里夏夜铺满整片天幕的星辰这儿并没有。
还记得曾经同银宝一道儿仰卧在沙地上看星星,她问银宝是怎么同金宝在一块儿的,银宝当时的表情有点呆滞,随手抓起一把细沙迎风扬了扬,挤着眉头道:“金宝那厮忒坏,我同他并不相熟,他却每天早晨蹲在我家门刷牙,我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时候长了邻里却都以为我是他媳妇儿——”
然后银宝就真的变成了金宝的媳妇。
和龄偷偷觑泊熹一眼,她也想蹲在他门口刷牙,但是这样除了被他讨厌恐怕没别的结果。“知道了,我往后…往后不会再这样。”
她舔了舔唇,嘴角轻轻往下撇。
至此泊熹就在和龄跟前消失了,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得有个半个月都不见他了。她知道他有时候夜里会回府来,但是清晨她寻借口过去的时候他却不在了。应该不是在成心避而不见,兴许确实是忙吧,谁还都像她似的镇日闲得心口慌呢。
那时泊熹把和龄带回府里,却并没有限制她的出行。
她一直没找着机会看他胸口有没有朱砂痣,琢磨的是剥他衣服,这仿佛已经是极为出格的事情了,但是她却亲了他一口……
找哥哥的事情虽不是迫在眉睫,然而不能不放在心上。和龄对泊熹有男女方面的爱慕感情,她私心里就不像先时那么认为泊熹是哥哥了,只是有种朦胧的怀疑,此时无计可施却也是事实。
这一日和龄蹲坐在泊熹书房前的台阶上,她在晒太阳,其实春日的太阳晒多了也会眼晕,瞧起人来一片白花花的。
赵妈妈肥硕扭摆的身躯走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一只移动的肥羊,直到人走近了她才看清。赵妈妈今时对和龄在他们府里的身份地位有了全的认识,再不似那日她初来时对她吆五喝六的了。
阳光照得人脸上红红的,和龄揉揉眼睛懒洋洋地看赵妈妈,“是你家大人回来了么?”
赵妈妈说不是,身体前倾遮住了阳光,开口道:“是这么的,府门前来了个姑娘,自言是和姑娘的朋友,门上小厮已经请进来了,您瞧您是不是去见一见,我们也没个成算,不晓得那究竟是不是您相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