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弼了然,却不甚关心,随意说道:“那又如何?他难不成一直当缩头乌龟去不见大将军了?”
言语间的不逊,家常便饭一样。
笑他才高却一点也不谙朝堂的门道,卫会嘴角扯了扯:“你不懂,大都督这种呢,患的自然是时疫。”
说完,敛了笑意,对萧弼是肺腑之言:“我母亲向来有识人之明,文皇帝的事,她当年预言皆准。如今,她劝我离漩涡远些,以免累及自身,你也是,我说了黄门不远来日方长,辅嗣不要太心急了。”
萧弼睨他一眼,仰头看看天,风云欲变,却满不在乎,拂袖上了牛车,眨眨眼:“我不管,我要回去继续注我的书。”
“那是那是,他人注老庄,不过随波逐浪之句,好一些,至多是起出言外,谁也比不上你萧辅嗣精道。”
卫会半真半假调侃,摸他衣角,给摆平了。
萧弼冷哼一声:“如此蹈袭,最是钝贼,我自是一流人物要涵盖乾坤,无间可伺!”
说的卫会拊掌直笑:“好,你是一流人物,辅嗣看我呢?
“你?”
萧弼面如覆霜,却还是笑了,“至多二流半!”
卫会丝毫没有要恼他的意思,只是勾唇一捻牛车上斜插的桂枝,轻抚说:
“我这个二流半人物回去,倒不忙墨,我要好好琢磨琢磨当下的冷灶热灶,是个什么烧法。”
洛阳城里贵族多居上东门一带,东北角偏南,明月奴赶着车在嘉柔的指点下顺着御道往南去,到永康里,见一朱门大府,一掣缰绳,稳稳停住了。
从辽东出前,姜修亲自给夏侯至去书一封告知嘉柔的大略行程。这个时候,明月奴把帖子一拿,上前递了,不多时,有两年轻秀丽婢子出来相迎。
夏侯氏的府邸在巷陌尽头,任街上如何繁闹,这里却是几多清净。堂屋环绕,曲房连接,过嘉柔熟悉的凉风堂,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长在中央的一株柳树,正是离开洛阳那年跟闰情姊姊所种。
当年不过幼苗,而今枝叶大张遇秋转衰,想必到来年春天又是一番蓬勃景象。
被婢女引领着到前厅,先奉上些鲜果蔬,少顷,一人开始煮茶,执起精致银勺慢慢碾起玉钵里的雪盐。另一人则往铜香炉里添香,复又轻轻合盖,默默退出。
不见主人过来,崔娘以为受了冷落很想说上几句,见嘉柔不急,只在那儿四下打量了半晌才等到夏侯至换过衣裳从内院而来。
等一人影进来,崔娘眼前猛地一亮:二十余岁的年轻郎君,颀长玉立,入得眼帘犹带明月之辉,举手投足,俊致眉眼间的风姿着实令人心折。
这才是洛阳城里真正的世家公子啊,崔娘心底轻叹,明白夫人为何定要送嘉柔回洛阳来定亲,凉州虽好,到底还是拘了眼界。
一眼认出夏侯至,嘉柔抿着嘴的笑,她从不怕他。但如今长大了,不知从哪里生出几分忸怩,有点情怯味道,跟他款款见礼:
“兄长。”
仍是旧称呼,仿佛这一声“兄长”
把一路风尘都抖落尽了。
夏侯氏是本朝第一门第,夏侯至年少成名,先帝在世的青龙年间,一度和桓行简等勋贵子弟清谈明理,聚众交游,年纪轻轻,已经是玄学领袖。同桓行简一样,两人和当年一众友人皆被先帝以“浮华朋党”
罪名免官就此赋闲在家。终先帝一朝,“浮华”
案牵涉的年轻子弟终无出头之日,直到正始元年,得大将军亲厚,方再度出仕,先为散骑常侍,很快迁中护军一职掌宫廷禁军大权。
被称作“玉人”
的夏侯至,却并非真如玉人一般冷硬,此刻,淡淡把嘉柔上下打量过,低眉浅笑说:
“是柔儿?”
一点不曾改变,还是记忆里那道温和闲适的腔调,嘉柔害羞点头,脑子里一想自己再不是四年前在夏侯府里不辨日夜,闲来斗草,忙时读书的小孩子,竟是来嫁人的,无端起了惆怅。
“你身量长了这么多?”
夏侯至示意嘉柔坐下来,和他一道进茶。
屏退下人,袅袅雾气升起更润得人脸眉黑唇红,一双眼,清亮亮的。夏侯至抬眼依旧在观察着她,笑道:“我听你父亲说,你还去了辽东,如何?”
纵然经年未见,他跟她丝毫没有生分,嘉柔不再拘束,却蓦地想起一人来,身子一抖,好似那两道鲜血在脸颊一直不曾真正干涸。她不由放下茶瓯,抚了抚脸:
“不好。”
“怎么个不好?”
夏侯至仍拿她当小女孩,这一句听来,像是在生气。
嘉柔便垂了脑袋:“我去的时候,王师破了城,后来,我听崔娘说大都督把公孙输手底下设立的百官都给杀光了。”
顿了一顿,嘉柔眼睛里忽然浮上薄薄的一层水光,定定看向夏侯至:“不仅如此,我来时,听说大都督传令下去让人做京观,襄平城外头,到处都是死人坑。”
夏侯至转动玉杯,微微后倚在足几上,听嘉柔把在辽东的见闻细细说了个遍,不予评判。这个时候,家仆进来送一封书函,夏侯至拿刀细细裁开,览毕,信随手放在匣中:
“是毋将军,我已有两载不曾见他了,他还问起你到了没有。”
这个时候,嘉柔留心到他眉眼间有些许倦色,怕叨扰到他,便说:“我去内院探望李姊姊,她知道我来了吗?”
李闰情是夏侯至唯一的夫人,府中未有其他姬妾,一提她,夏侯至面色不算太好,忖度了会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