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边的曲大伴,不止是皇帝的大伴,也是他年少时结的死党。
皇帝后来那么疑他,数次在别人的挑唆里想要办他,最后不了了之的间隙里,都有曲大伴的身影在,武大帅知道他为自己暗中斡旋的事,所以有些为难事,便也不去找他,二人虽然有二三十年未见,可少时的情谊,仍够他们神交意合。
他人生里最后一次过分的要求,就是请他安排人,在那几方当局者们中间搅一锅浑水。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边有人靠近,昏迷了又两天的武大帅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伴在自己床榻边的儿孙,一眼定格在脸色沉沉,看着就不大高兴的义子身上,“这是怎么了?”
武景同上前将武大帅扶起,赶紧给他喂了温着的药汤和温水,武涛坐在床榻尾端,轻手轻脚的替武大帅按摩腿脚,小脸严肃,神色端正。
武大帅欣慰的摸了摸他问,“给你师傅请过安了么?”
武涛点头认真的回答,“请过了,孙儿每天都要上师傅院里请安,不敢懈怠的。”
他正正经经的拜了凌湙为师,帅府里都摆了席面请过酒,两人本来就联着一层亲,如今又有了师徒名分,这下子便再也解不开捆绑了,武氏和凌湙从此一荣俱荣。
凌湙先是点头肯定了武涛的说词,后尔才撩袍跪了下来,抬眼直视着武大帅,“父亲,儿子收到了京中来信……”
所有人的眼睛一瞬间盯了过来,连武景同都紧张的顿了呼吸,不安的在武大帅和凌湙身周来回,压抑着冲动想要让凌湙把话咽回去。
他怕落定的消息一到,他父亲就心愿了结的撒手人寰,此时,他根本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朝廷那边来的任何信息。
凌湙对上了他祈求的眼神,可这消息压根瞒不住,长则明日,短则后半夜里,就该有快马入北境报告先行来宣旨的监侍动向了,为免让人疑心他别有用心,他必须先给武大帅打个预防针。
“父亲,景同兄的世子爵下来了,明日按宣旨太监的脚程,会由登城直入并州。”
武大帅靠着武景同的肩膀抬手,神色竟没有欣喜慰绩等情绪露出,继续定定的望着凌湙,笑着招手,“你先起来,干什么事需要如此大礼?齐葙,把你主上扶起来。”
齐葙拱手上前,眼角泛了红光,一脸也熬了数夜的模样,低声道,“主上如此大礼,定有大事相告,大帅且听他把事说了?”
看着曾经的三女婿,武大帅摇了摇头,后尔又眯眼点了下脑袋,调侃他,“你倒是改了不少脾性,从前多桀骜啊!如今倒是规规矩矩了,呵呵,挺好的。”
齐葙抿着嘴低了头,弯腰有些音调哽塞,“大帅还记得末将从前呢?年纪上来了,总是要改变的,也任性不起来了啊!”
武大帅叫他说的笑,慈和的望着他,道,“改天把你那位带来看看,本帅怎么说也当得起你的长辈,总不能到了也不知道你家里的那个长相模样,听说他办事能力很强,做事很周到,帮了湙儿不少,嗯,不错不错,你、你们都很好,都是好的。”
齐葙一把年纪的汉子,陡然就绷不住的落了泪,低着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叩地泣道,“多谢大帅,我……我替子霁给您叩头。”
殷子霁从前只是他帐下个人参谋军师类的人员,并无缘得到面见武大帅的机会,后尔那事出来后,更遭了人驱逐,属于听过没见过的“熟人”
。
大帅摆摆手,叹息,“这些年你们都辛苦了,不是你的错,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你们好好的,好好的,叫为父啊……少担心,呵,咱们翁婿一场,这称呼为父还担得起哈!”
齐葙不住点头,额头一声声的叩在地板上,撞出咚咚响动,泣声回道,“担得起,是儿婿不孝,叫您失望了,对不起,我……”
武大帅夫人扶着门框,眼泪再没止住过,曾经有多厌恨这个欺骗了女儿的女婿,如今就有多情绪翻腾,以为人没了,却不知暗地里受了多少伤遭了多少罪,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世家子,如今也已人到中年,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说不定武景莳早又投胎去了。
前翁婿话事一场,凌湙看着这伤感场景,一时也是踌躇难过,但话总要说的,因此,在屋里陷入艰涩的沉寂后,仍在武景同祈求的眼神中张了嘴,“儿今次也得了封赏……”
武大帅眼神精亮,马上坐直了身体,握紧了武景同的手,“哦?快快说来听听。”
凌湙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便是武景同也奇怪的看了过来,一屋子人看着精神突然奋起的武大帅,都觉得他的反应太激动了,很不符合他一惯的作风。
武大帅却不给人反问的时间,马上拍着武景同的手,又叫了左右服侍的人,余光看见跨门而过的夫人,又笑着对她招手,“夫人,快快进来,帮为夫将大朝服穿起来,景同、小涛,你们也快去换身好衣裳,好好梳洗打扮,咱们去府门前迎接朝廷宣史。”
说完愣了一下,冲着左右又道,“快去把五爷扶起来,也拿身亮鲜的衣裳给他换上,今日府里大喜,摆宴开席,呵呵呵!”
陪在屋里的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武大帅,而一直守在旁边的府医却悄悄的冲人打了个手势,一碗热腾腾散着药香的汤羹捧到了武大帅面前,武夫人猛然捂了嘴扭过脸去,武大帅却是知道了什么一样的,一口就将汤羹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