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祥看其女,再到韩泰勇对王祥毫无顾念的态度,凌湙推测王氏当不是个媚俗的女人,要么貌丑无法笼络夫婿,要么就是清高孤寡不屑使手段笼络,但王氏能被秦寿使计送人,容貌方面当是不俗的,那剩下的就该是她个人脾性了。
王祥只此一女,既打着招婿之心,就很可能将此女教的性格刚毅,无当下女人的软媚逢迎。
殷子霁听他这么吩咐,眼神倒是一动,说了一个令凌湙料不到的消息,“那王氏身上功夫不错,在登城时就有巾帼的美誉,是个开朗大气的女子。”
他当时和齐葙私底下猜测的结果,当是韩泰勇先起了心,秦寿阿谀奉承在后,谋了一个好女子的终身,可后来韩泰勇又另置了别的外室,这操作,又叫他和齐葙迷惑不解,觉得韩泰勇这人太过见异思迁,好色无度。
但叫凌湙解读,当是这王氏不愤韩泰勇下作谋她,即使进了府要仰人鼻息,也不肯俯身媚迎,造成的结果,就是她被迅冷落,她父亲也未因她的关系得到好处,甚至叫姓韩的将气怒一并迁于其父,小凉山下手之时,便无任何的心理阻碍。
这韩泰勇,果真从心里就是个卑劣者,且男性虚荣极重。
凌湙再次点着边城,对殷子霁道,“为防姓韩的走前孤注一掷,我们要尽快的进驻边城,过午时他得不到陈树生的令兵回复,就该派探马出城了,我们需得趁他反应过来之前,离开这里,殷先生,边城除了陇西卫所的兵能一日尽调,他还能从哪里往边城调兵?”
殷子霁叫凌湙弄的也紧张了起来,望着草图点了个地方,“这里,陇西东边的奇林卫,两处卫所加起来有六千兵,再加上常年巡防的凉州卫半数人马,他能在一日内急调一万二。”
齐葙皱眉,点着草图道,“随州那边还是得派个人去一趟,我手书一封给周延朝,阐明厉害,他当不会儿戏不理,景同,你的小印是否在身上?”
武景同晕乎乎的点头,脸上烧的红通通的,摸着衣裳掏个了东西出来,齐葙接过后看了看,递给凌湙道,“你派人一并将这印和我的信送去,最迟后日就该有回复,韩……韩将军再快,也得明日才有反应,你们守着边城撑一日当没问题。”
这其实是最坏的打算,是凌湙担心韩泰勇会狗急跳墙不管不顾做的预防后手,会不会被偷家,有没有被团灭的风险都是推测,是基于他自己的心思猜测而来,但齐葙和殷子霁等人都没有质疑他杞人忧天,而是给予全力配合。
凌湙嘘了口气将草图取下,心情陡然就松快了许多,计策有人听,规划有人懂,并不质疑的去执行,无论结果如何,都让他觉得这样的队伍是值得带,并且有信心往好了带的期许。
饭后拔营,全车队终于又开始动了起来。
郑高达带着流放队其他人得去陇西府换凭,签了交接令后,会由陇西府大狱出差兵将收签的犯人送至边城,郑高达这一趟差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而为了防止凌老太太张嘴卖了凌湙,左姬燐给她们那边的几个女眷身上统统放了虫子,他本人为防意外,是押着几辆药草车跟去打掩护,灾民营里出了个孩子抵凌湙的缺,让刘氏和凌馥带着去府狱交签。
凌湙算着郑高达的升迁旨意应该到了凉州,因为州府里直接驻有大将府,守备府就被安置到了陇西,郑高达此去,当会有一个履职交接过程,之后按流程,他要往凉州去面见韩将军,与韩将军亲切会晤之后,才算是正式上任了凉州守备职。
想到这里,凌湙立刻叫了蛇爷上前问话,“郑高达走了几日?有说后面怎么安排么?”
蛇爷跟后头催车跟上,他年纪大了,耐不住马颠,路上一直坐马车前椽上,凌湙问话,他就让赶马的紧前两步,靠着凌湙的马走,“已经去了有四日了,前两日往衙前递文书,得了回令后来带的人,爷当时没在,他说交接过后会往边城找我们,左师傅要控着虫子,一时回不来,到时应当会跟着衙差的队去边城,怎么了爷?”
凌湙望着准备离队的齐葙马车,信写了,左姬燐的黑背却没拿到,他记得左姬燐说过,未成熟的虫蛊离不得人身,幺鸡身上的那对便也用不得,其他苗人小哥身上倒是有,然而,都不如黑背跟花甲有默契,且距离远了受不受指挥很难说,万一上了姓韩的身,一个不受控制咬死了人,许多罪责怕是会随着他身死而消。
世家门伐的罪责之所以难定,且有许多宽恕免责令,就是因为大多律法就是这些利益集体制定的,对下不对上,普通百姓犯事,与贵门子犯事,受到的审判从来不对等。
韩泰勇若是自裁,或被害,前者会因以死谢罪,免涉家族或子女牵扯,后者则会带着身上的官职死后哀荣,站在齐葙的立场上,当然是希望韩泰勇能在最后关头自裁,而凌湙最后的底线,则是不能给他死后哀荣的机会。
左姬燐的黑背既是定位器,也是保命符,只要他不允许,韩泰勇就死不了,黑背会让他行动受制。
他必须得为放纵秦寿戕害登城百姓,以及死于小凉山的两位千总偿命,他能允许齐葙为了其姑姑,将通羌罪名全推到秦寿头上,却不能允许齐葙将韩泰勇完全摘出来,不受任何惩罚,这才是他让其去见韩崝的真实目的。
而马车里,殷子霁也在与齐葙说话,“你听出来了么?这小家伙,是怕你以权谋私,让你姑父以死脱罪呢!”
齐葙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抚上他掌心的纹路道,“通羌罪名祸及全家,就算他要杀我,我也不能罔顾我姑姑和其子女的性命,他就是捏着我这个软肋才敢动手对我,凌湙想的没错,我确实有逼他自裁的打算,子霁,他可以死,但我姑姑和阿崝他们不能给他陪葬,我知道他想看我的态度,也算是同时考验我们两个的处事秉性,你现没有,他对身边的人,虽在称谓上有尊卑之分,可态度却是平视的,他……好像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贵重。”
这很奇怪,完全不符合他的出身。
殷子霁也点了头,“看出来了,他给那些灾民制定的律法,与我们一直沿用的略有不同,贵以银买罪,被他重点打了叉子,旁边特意注释了消罪重罚的字样,他在降低百姓与贵人之间的刑律等级差。”
一条足以见智慧。
齐葙和殷子霁在赌坊躲了十年,从前感触不深的,这些年也尽看了,尤其登城百姓有苦无处诉的那种艰难,叫他们知道了律令不公的弊端,凌湙此举,或许会触勋贵权柄,但于他要去的边城而言,利大于弊。
边城,没有权贵。
齐葙叹气,“韩府的尊荣不保,会因他而被贬,这是我能给凌湙最好的交待,子霁,我做不到铁面无私,尤其阿崝,我不能让他因受父亲连累丢命,我姑姑能允许那人抬妾,却绝不能允许阿崝因他殒命,她会疯的。”
殷子霁握着他的手安抚道,“我懂,贬官还有上升机会,大不了再熬几年,有姻亲故旧帮衬着,他不会一蹶不振的,齐葙,你不用太过担心,至少那小家伙没太不通人情,放你去见他,不就是在卖你情面么!这小子,鬼精鬼精的。”
被评鬼精鬼精的凌湙,最后还是决定派人跑一趟陇西,手写了一封信,又画了个大大的饼,最后叮嘱送信的令兵,一定要将事态往严重了说,这才放心的带人赶往边城。
给郑高达带去的口信则是,希望他尽快拿到陇西府的兵权。
齐葙的马车脱离了大部队,赌坊打手跟了一百人去,等令兵快马拿到黑背,会直接给他送过去。
幺鸡提前一步离开,这个时候应当在快马奔袭,往随州的令兵也同时出,带着齐葙的亲笔信和武景同的小印。
凌湙放了陈树生自由,抓的那些兵全还了他,为安他心,武景同交给了他看护,此时武景同的身份倒是意外好用,陈树生本来就不个多有坚持的人,前面韩泰勇,后面武景同,当然是哪个能给他前途跟哪个,齐葙若还有军职,或许能跟武景同争一争这人,然而殷子霁又颇为挑剔,约莫看不上他。
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往边城开,三十公里路程中间不停歇,走至临晚太阳落山之时,终于看到了边城陷于风沙中的土夯城墙。
高高的一展旌旗飘于城门楼上,大大的徵字在失了色,破损到毛边乱飞的旗帜上飞舞,楼前的瞭望台上象征性的立着个人形草靶,竟是自欺欺人的放弃了第一道哨前警戒。
而风沙侵蚀的城楼之上,一个人都没有,再往城门左右扫,懒散歪斜的倚着几个兵,百无聊赖的只差捉了自己头上的虱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