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一路上回來都好好的,對我很是孝敬。」董氏忙道。
何遷文往榻上一坐,一抬腳足下便有一盆冷熱合宜的水,他把腳浸進去,愜意地眯起眼,漫不經心地道:「那就好。」
董氏身邊的劉媽媽正替何青圓掌燈,陪著她回去。
京城的院子比九溪的老宅略小一點,但莊重大氣很多,又是官宅,有些制式與民宅不同。
一路上還有好些婢女婆子,挑著一團團光,迎面而來時一個個低下頭去,向何青圓行禮問安。
何青圓不言不語,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劉媽媽是個細緻人,一一給何青圓說道,偶爾路上碰上個得臉的下人,她也給提一句。
「那就是大少爺院裡的掌事媽媽了,大少爺前些日子遞了消息,說是要回來了。」
何青圓不由得多看那媽媽一眼,只見圓圓一張臉,笑眯眯的,待何青圓恭敬有禮,非常好脾氣的樣子。
能看得出董氏待子女都是很好的,身邊的人也用心挑過。
當年她也給何青圓留下過一個秦媽媽和一個叫浣秋的婢女,但何青圓長到七歲的時候,因著一件事叫祖母給打發了。
還是何青圓掏了自己的私房銀子,叫她們上京來投奔董氏。
董氏寄來的家書得竇氏看過才輪得到何青圓,所以她一直不知道這兩人的下落。
董氏初到九溪,也很想與何青圓親近,只是一時間不得法,直到她提到浣秋和秦媽媽都在莊子上做著管事,就等著何青圓回來繼續伺候她呢。
說了這事,何青圓心尖才一陣發暖,真心實意喚了她一聲娘,董氏也聽出來了,兩人一時眼熱。
「姑娘!」
何青圓一進院,眼前忽然撲跪下兩個人來,就是浣秋和秦媽媽!董氏一進城就吩咐人把她們接來了!
見何青圓還認得自己,秦媽媽真叫一個老淚縱橫,上上下下幾番打量,忍了好些話,只道:「都好,都好了。」
第3章翡翠細鐲子
七歲那年,何青圓正式開始學繡,照理來說已經晚了些,但早先也學了些最基礎的針法,算是穩下根基。
還記得祖母給她兩幅繡樣,一副花鳥,一副山水。
何青圓伸手摸向那青山碧水,祖母身邊的婆子卻道:「瞧著冷慘慘的,還是那副花鳥的繡好,瞧著喜慶熱鬧。」
何青圓喜歡那副山水繡的遼闊意境,便充耳不聞。
婆子抬眸覷了眼祖母的臉色,就乾脆從何青圓手裡把花樣拿走了,又遞給何青圓那副花鳥,道:「姑娘,就繡這個吧。」
既如此,又何必要讓何青圓來選?
何青圓執拗起來,卻也只是捏著針,收了手,看著林媽媽。
秦媽媽見狀替她說話,「就叫姑娘揀她自己喜歡的吧,更何況而且鳥兒眼睛難繡,慢慢來。」
浣秋又上前把那副山水繡樣給拿了回來,何青圓接過來,仰臉對她笑,沒留意祖母那冰冷的表情。
喜歡的東西繡起來總是格外順手,何青圓花了兩日繡完了,秦媽媽和浣秋卻出了事,說是一個同人對罵撕扯,一個在外院同小廝調笑。
秦媽媽的性子剛烈潑辣,但也是穩重之人,更不會無理取鬧,除非有人刻意激怒。
浣秋沉默寡言,但體察人心,溫柔細膩,即便何青圓那時年幼,也很難相信她會做出與小廝調笑的舉動。
她們二人根本沒機會為自己辯解就被拉了出去,惶惑的何青圓獨自一人去祖母院裡,想為她們求情。
冬日天黑得早,再加上烏雲蓋頂,屋裡掌燈也了看不清楚。
竇氏穿著一身深色衣裙坐在濃紅的寬椅中,額上的勒子纏得緊,使她臉上的皮肉看起來不太自然,像破敗廟宇里被陰暗吞沒的殘破佛像,居高臨下的,冷冷的,半句言語也不給何青圓。
何青圓被她晾了半日,悟出來了。
三日後,何青圓再帶著那副花鳥繡品來給竇氏請安,她的神色才柔和下來,只是聽到她談及秦媽媽和浣秋時,不滿地睨了她一眼。
何青圓被祖母的冷視釘在原地,不再提。
幾年後一個小暑日,連綿的雨水後終於迎來晴好的天氣,何青圓陪著竇氏翻曬物件。
從一個精緻的紅木箱子裡,何青圓發現了一副同樣的花鳥繡,連針法也是一樣的,但不是何青圓繡的。
「你小姑姑當年學繡的第一幅繡品,瞧瞧這手藝多好?她身子骨不好,養到七歲才捏針的。」
更深漏長,何青圓霍得睜眼,看著帳子裡的幽暗出神。
她伸手撩開帳子,看著屋裡陌生的陳設,卻是長長出了一口氣。
今日守夜的是搖春,她素來睡得死,何青圓都走到邊上了,她才迷迷瞪瞪的醒過來,問:「姑娘?怎麼了?可是換了地方睡不好?」
何青圓搖搖頭,蹲下身,捧著臉對搖春說:「搖春,餓不餓?」
搖春搖搖腦袋,道:「府里伙食好著呢,我晚上吃了茄子醬,油渣小白菜,焦熘豆腐丸子,還有一個大饅頭呢!怎麼?姑娘您餓了?秦媽媽說咱們院裡有小廚房,想開火就開火。」
何青圓在她身邊坐下,擠進她的被子裡,笑道:「你啊,盡打聽吃了。」
「得打聽啊,老祖宗總說『若要小兒安,三分飢與寒』,可您長身子的時候夜夜都餓醒,只靠些剩下的糕點茶水填肚子,叫張媽媽發現還要告到老祖宗那去,我可不想您再餓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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