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时踌躇半晌,又道:“我瞧你们相处,像是经常在一处的样子。”
“从前会在一处玩,后来他考上了童生,就便得奇奇怪怪,时常要管教我。”
清清回转身,继续往山上走:“不让我爬树,说太高有危险,要是真的高也罢了,那歪脖子树才六尺,我七岁就能一口气跃上树梢,不知道那么紧张作甚。”
“大热天的下河涉水也不行,说什么——莫要贪凉,寒邪侵体,日后会体虚疼痛,同我念叨个不停,跟师父念经似的,烦人!”
“后来,还总说大牛鲁莽粗劣,要我不要和他玩,大牛不服,两个人颇不对版,碰在一起就要吵架,还打过几场,我真是受够了。”
她把路边一粒石子儿踢到草丛中,不住地抱怨着无聊玩伴。
裴远时却觉得这喋喋不休顺耳无比,他语气轻松起来:“听起来的确是很烦人。”
“是啊,后来我就不爱和他玩了,再后来——”
“他去青州城念书,我就很少见到他啦,偶然见面,他还是如从前一般温和,但不再唠唠叨叨,看上去顺眼了许多。”
她嘿嘿一笑。
裴远时停住脚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或许吧,哈哈,你可能不知道,镇上好些小姑娘喜欢他呢。仔细想想,他模样生得不错,气质又好,还体贴人,的确挺讨人喜欢。”
裴远时冷声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清清也停住脚步,奇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大喜欢他?”
裴远时生硬道:“装模作样的,我向来不喜。”
这不是上午陈仵作评价他自己的话吗?清清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也是!一个爱装正经的人,怎能忍受别人如他这般正经呢。”
裴远时不说话了。
清清怕他恼了,忙哄道:“好师弟,不喜欢他就不喜欢罢,咱们以后不去跟他打交道了便是。”
话一出口,她回想起中午那顿板栗烧鸡,甘甜鲜爽的滋味仿佛还在口中停留,顿时心生后悔,不舍道:“大不了,我以后上他家不带你。”
裴远时看了她一眼,闷闷道:“板栗烧鸡我也可以做。”
“啊?你?”
清清惊疑“你才来那会儿——”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马上打断了她:“那是以前,师姐也知道我这些日子的长进,做菜又不是什么难事,我练一练就会了。”
说完,少年扭过头,望着天,刻意不去看她。
清清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第一次现,闹别扭的师弟原来这么可爱。
或者是,师弟竟然会这么可爱地闹别扭?
她不禁要拿话哄他:“我当然相信你,我们石头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上得围墙,下得厨房,拿得刀枪棍棒,做得肉菜甜汤。”
又一阵暖风拂过,他额被吹起,眉骨高挺,眼睫浓黑,清清定定地看着,突然现这半年他也长高了许多,本来二人身量相仿,现在他已经高了一截了。
少年立在春风里,像一棵勃勃生长的竹。
清清真挚道:“师弟,你生得挺好看。”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他好看,但裴远时还是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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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春,又是的一年。
清清前两日在义庄的反省颇有成效,她已经连着两天早早起身,在院子里吐息纳气,静坐定心,《清静经》也又拾掇着念起来了。
过去,观中就她一个弟子,玄虚子日日耳提面命,对她要求十分高,每天的早课和晚课都严加督促。
早课要念足一个时辰的经文,譬如《常清常静经》、《消灾护命妙经》、《禳灾度厄经》等等。她最不耐烦做这个,只觉得“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枯燥乏味,除了锻炼嘴皮子,对修行无甚用处,玄虚子却勒令她必须认真完成,因为这项活动是小霜观勉强能称为道家之地的证明之一。
晚课便是练习布阵画符、掐诀招魂。清清对这些的兴倒十分浓厚,无需玄虚子布置要求,她自己便把书房内的图志典籍、阵法大全看了个遍。是以她从九岁开始,便能跟着玄虚子四处阴渡亡,独自度两个孤魂野鬼不在话下。
其实比起这些,玄虚子平日里对清清武功体术上的要求才是最严格的,要她鸡鸣起身,蹲半时辰马步不过开胃菜,剑术拳术、棍法刀法,样样他都手把手来教,只可惜——
清清样样不精通。
这便是师徒两人仅有的矛盾了,玄虚子时时长叹:“为师武艺冠绝中原,如今竟然要失了衣钵吗!”
清清觉得师父虽然的确有两分能耐,但冠绝中原属实夸张了,冠绝泰安镇要恰当一点。
后来,裴远时来了,问题迎刃而解,矛盾无影无踪。师父皱纹少了,腰杆直了,笑容变多了,日日夸他“孺子可教”
、“进步可观”
、“必成大器”
,清清都快听吐了。
裴远时仅需和清清一起上早课,念完一个时辰的经后,俩人便各干各的,清清去画她的符,裴远时去打他的拳,互不相扰。
师父突然离开,又逢上过年,清清便松懈了下来,恨不得整天躺着度日,裴远时倒是仍旧勤勉,念经打拳,日日不落。
那日,裴远时在围墙上秀了一番腿法,直把清清看得眼红万分,后悔当初偷懒贪玩,不精于拳脚功夫,偶有恶徒闯来,自己只能让师弟顶上。